“不……不……”言菩恒更是慌乱,连忙摆手,却不料心中更急,竟是说不出话来,好在这时突然听到了学宫提醒上课的敲钟声,好像如释重负一般,连忙一边道歉,一边向后走去。
“不好意思啊!我这边要去上课了,得先走了!还有,你一点都不老!”
最后一句话说出的时候,言菩恒已经赶着跑了出去,近乎看不见了他的身影,那女子伸出手想要拦住一下他,却为时已晚,只能是望尘莫及。
“诶!跑那么快?”
女子摇了摇头,又坐了回去,看着手中只写了上联的那句诗,想了想,又提起笔,跟在下面写着:“把酒临风,雁归南浦忆佳人”。写完后,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上下联,眼波流转,却很是复杂。
忽然,她笑了笑,似乎终是释然,轻叹一口气,便站起身,收拾起自己面前的东西来。
却说这言菩恒一路小跑,奔回教室,气喘吁吁,却看到白世童正一脸无辜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还很是热情地招呼着自己快点坐下。
言菩恒很没有给他好脸色,白了他一眼,但还是跟着坐下,咬牙切齿,“等会儿再和你算账!”白世童吐了吐舌头,倒是一脸谄媚,“哎呀,言哥,别生气了,等会儿请你吃糖葫芦!不过等会儿的课你得多帮帮我!”
“嘿!你这人,怎么还连吃带拿啊,我都还没有和你算账呢!不过这节课是哪位先生的?”
“输不起的!他这人可特别爱抽人回答问题了,专门抓那些上课不认真的,一抓一个准!老精明了!我都是怕了他了!”白世童一脸心有余悸,“他,黄口小儿,还有陈扒皮,并称我们学宫里的三大恶魔,每次上他们的课,那都是一场渡劫啊!”
“别人那叫苏德,苏先生!别人那是输得,怎么就成你口中的输不起了?你看看你啊,一天到晚不学好,尽是给先生们取外号,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还不得把你给五马分尸了?”言菩恒一脸揶揄,打趣地说道。
白世童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见一脸严肃的苏德已经抱着书走了进来,手上是一本《九章算术》。
石室学宫中几位先生各有所长,像眼前的这位苏德便是工于算术,日常生活中同样是计算一般,精益求精,一丝都是马虎不得,以至于上课的时候,更是严苛,吹毛求疵,眼睛中容不得一点的沙子,虽不过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但对于一些事情来说,却是出了名的精明,过分追求机关算尽,故而常被学生背后吐槽是人精一个,也常常是用他的名字来反义吐槽是“输不起”。而另一位黄旭老先生,满头花白,擅长四书五经,对于其中名言金句更是倒背如流,颇有一番见解,从教至今已是二十余年,桃李满天下,不过也常常是容易钻了牛角尖,有些过分的古板了,经常是对一些人事物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至于另一位和其他两位共为石室学宫鼎足的陈子胥先生,和苏德差不多的年纪,却早已不到三十岁便已经登科及第,名列榜眼,更是凭借当殿对策而受到了先皇的大加赞赏而名满天下,只是后面不知为何,竟是辞官归乡,来这学宫里做了一个小学官,平常也不上课,偏爱饮茶,终是悠闲闲逛于学宫之中,只是负责学宫的相关事宜,平时更是颇为严厉,对于那些犯了错误的学生丝毫不留情面,凡错必罚,无论成绩或背景,铁面无私,不近人情,背地便得了“陈扒皮”之名。
言菩恒的遐想间,苏德已经是走上了讲台,面无表情,扫视了教室一圈后,便宣布开始上课。算术统筹的课程向来是学宫中很是枯燥的一门,很多同学对此是怨声载道,大声痛斥:“我这以后是要上京当官的!怎么能让我郁郁困于小小数目之中?”,对此,苏德向来是难掩鄙夷,“纸上得来终觉浅,光靠你那些诗词歌赋就能治理好国家吗?户部经算、工部巧建,当真便是张口就来?”
而言菩恒向来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潜心于每一科,存在即是合理,多学一点总归不是一件坏事,而且对于某些题解法的羚羊挂角,实在是匪夷所思,着实让人拍案叫绝,更不要说解决后的那种满足和自豪了,细细钻研而下,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但今天,言菩恒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在书本上的题目中,反而是看着苏德的脸,愣愣出神。
按道理来说,这并不是言菩恒第一次上苏德的课程了,但是这却还是第一次,让言菩恒对苏德的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板着的脸——眼中总是闪着狡黠与算计的光芒——有了一丝的好奇与怀疑。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真奇怪,为什么之前没有这样的感觉?”
正在言菩恒看着苏德的脸,兀自出神之际,讲台上的苏德,眼芒一闪,敏锐地抓住了走神的言菩恒的呆愣,眼睛一眯,怒火一冲,“言菩恒!你在看哪里?我让你看书,你看我作甚?我的脸上是有题目还是有答案?”
被劈头盖脸骂了个遍的言菩恒抖了抖,收了收脖子,连忙把头埋了下去,不再看苏德,只是心里依旧满是疑问:“像谁呢?”不过也是迅速镇了心神,把心思投在了眼前的题目上。
“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苏德将题目念完,随后再度扫视教室一圈,将目光落在了司马宏玠的身上,开口问道:“宏玠,你可有思路?”
司马宏玠轻轻一笑,站起了身,向着苏德稍稍行礼,带着几分爽朗笑意,很是自信,“水深一丈二尺,葭长一丈三尺。”
苏德闻言,脸上竟是有了几分的笑意,满是赞赏,“一字不错!很好!来,宏玠,讲讲你的思路!”
“这个题也还是简单,此葭无论如何摆动,其长度总是不变,以此为核心,再根据先生之前所讲的勾股定理,自然建立关系,答案便也是呼之欲出了。”司马宏玠缓缓道出,随后轻笑一声,自是轻而易举,而那向来是不离身的折扇,同样展开而轻轻扇动,易如反掌,不过尔尔。
那群紧跟在司马宏玠身后的钟松和高刚等人,眼见着司马宏玠如此轻描淡写便解出答案,自然是手舞足蹈,不过却在看到了苏德那阴冷的目光后,皆是低头沉默不语,只是在心中为司马宏玠欢呼喝彩。
自然是知道那群应声虫吵闹威力的苏德收回对他们警告的目光后,眼中立刻换了神情,对司马宏玠的答案很是满意,立刻开口赞扬,并让大家多向司马宏玠学习学习,勤于动脑,多学善问。
而白世童则不愿多看苏德那张脸一眼,只是埋着头,躲在书后,小声但不住地埋怨着:“见利忘义,你看他那张脸!但凡换一个人,没有蜀王府嫡长子的身份,这个小人绝对不会说是这副嘴脸!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他,我都怕污了那句脏话……”不过这些话,白世童也只敢在底下小声嘀咕,但凡被苏德听到了其中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很难想象白世童此刻会是怎么样的惨状。
坐在一旁的言菩恒只是淡淡地看了满是抱怨的白世童,颇是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后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书上的这道题目上,略略沉思,拿起了手中的笔,以水池中央的位置,也就是葭尾部所在的地方为圆心,并以葭的长度为半径,画了个圆……
“嗯?”就在言菩恒刚刚画好圆后,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惑,却是把言菩恒吓了一跳,手中的笔都差点没有握住,连忙往后一看,却是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的苏德,正低着头,很是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刚刚画好的圆。
“先生,我……”言菩恒拿不准苏德此时的态度,却见苏德摇了摇头,挺直了身子,头也不回,落下一句:“还不错”,便径直离开,脸上表情似乎不太开心,倒是惹得周围的人皆是莫名其妙,好奇顿发。
尤其是一旁的白世童,更是差点心脏都要冲了出来,眼见苏德并没有找自己的问题,此时更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幸存,刚刚真是差点让自己开始念叨着自己的遗产和还没有完成的心愿了。
看着苏德走远,仍是心有余悸的白世童凑了过来,很是好奇,“言菩恒,你是干了啥啊?咋感觉苏德跟你要抢了他女儿一样不高兴?”
“嗯?没有啊,我就是正常地做题啊……不对!”言菩恒也是不解,却在听到了白世童的话后,突然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啥啊!什么又不对了?你做题做傻了?”此时的白世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言菩恒所云。
“你刚刚说……”言菩恒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过来看向了白世童,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苏先生的女儿?他有女儿?”
“嗯,对啊!”白世童看着眼前突然认真的言菩恒,更是不解,“好像经常来我们学宫里面,还挺漂亮的,算算年纪,约莫也是适嫁了,应该和你……额,应该比你大点。哦对,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也正常,不过啊……哥劝你还是别想了,别人苏德多精明一个人啊!眼光可挑了!你确实挺有文采的,不过啊……你看那边……”说着,他领着言菩恒的目光,用手指指向了一旁丰俊潇洒,意气风发,举止有礼的司马宏玠,“你看平常那苏德对别人是什么态度就知道了,那种才是他想要的乘龙快婿,懂了吧?”说完,咂咂嘴,很是不满,“狭隘,太狭隘了!”
言菩恒收回目光,看着白世童,却有点笑意,“别乱想,我可没有那种意思啊!我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有点好奇罢了。不过你这百事通的名头,倒是名不虚传啊!”言下,却是暗自点了点头,那个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答案似乎正要呼之欲出。
“那是那是……”闻听此言,白世童很是受用,洋洋得意,“我这比你早来学宫这几年,可不是来这里打酱油的,这些事情啊,上到王景略在外面养了几个小妾,吓到学宫外面哪家的小吃更好吃,那是信手拈来啊……”
“白世童!”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径直打断了还在侃侃而谈的白世童,吓得他立刻站了起来,浑身战栗,不敢看讲台上正是怒火中烧的苏德,不出所料,迎接他的正是劈头盖脸,不带一个脏字的长篇大论。
言菩恒坐在一旁,看着刚刚还是高谈阔论的白世童,此时却是哭丧着脸,嘴巴反弯着仿佛能够触到脑门,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看着讲台上仍是怒意不减的苏德,似乎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念及至此,言菩恒不由得一笑。
看来,以后还能再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