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笑道:“你出身世家,自然以极雅、极奢、极妙为享受。却不知眼前这些,也是诗家清景呀!”
段文昌向柴门外看去,荷锄的男子与包着头巾、拎着食篮的妇人相互扶持着走过。过了一会,一个满头插花的女童,咯咯笑着扒住门扉,伸进红红圆圆的小脸往里看。
侍卫忙来阻止,薛涛笑道:“不要紧。”那女童转着眼珠好奇盯住她打量。
不远处响起一串苍老的呼唤,女童忙咯咯笑着跑了。头发花白的村妪随后走来,路过柴门时往内看一眼,忙抖抖索索一礼,当他们是一对寻常官家夫妇。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忽从万里云罗间抖出一缕金丝。
“旱不苦,祷而雨;雨不愁,公出游!”土墙外小女童拍手唱。
薛涛不禁莞尔:“旱不苦,祷而雨;雨不愁,公出游。这童谣在赞颂你的德政呢!真的,段相国一出游,这天就晴了。”
段文昌也不禁笑了。
梨花落尽,翠荫遍布,不久叶子黄时,梨果便如一个个黄金坠子挂在枝头。“炼珍堂”做了梨酪呈上,配以梨花酿,都盛在羊脂玉器里,食材器具皆莹润。
又是中秋夜,月如冰轮乍涌。宴席上绯碧罗列,珠翠纷陈。
红烛高烧,乐伎们做拜月之舞。
酒过三巡,“元大才子”,人们又说到,“从同州刺史又转为越州刺史。虽然他在同州多有德政,离开时百姓不舍,遮道相送,但朝廷却并未嘉奖。看来,元才子辉煌的宰相生涯有如昙花,再难重来了。”
一阵风来,送来丹桂的郁香。薛涛的心像被吹皱的秋水,微微波澜。她叹了口气。
月上中天时,酒宴散尽。年轻美丽的乐伎们退下,奴子婢女们收去锦幕、陈设与几案杯盘,热闹繁华的广庭陡然闲寂下来。
薛涛不禁灭了眼前的红烛,月光倏然照人,映得一切通透,如在水底。
段文昌道:“如此清景,叫乐师吹箫吧。”
“箫声如咽,过于悲凉。良辰美景,不如听芦管啊。”薛涛笑说。
“诏书已下,十月,我将被征还长安。”段文昌垂目道。月光莹莹照进他紫色异文袍的丝绸衣褶,像霜雪。他的面庞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薛涛持着金边白玉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方道:“也该回长安了——天子已经病了一年。正是尽臣子义务的时候。”
段文昌默然看着她,薛涛失落地一笑,坦然又道:“当然对我而言……希望你一直在西川连任下去。”
段文昌微涩地一笑,半晌望向月空:“宦海风波险恶,此次一别……”
薛涛不禁看住他,眼眸里清光闪烁:“我们都善自珍重,好待来日重逢。”
乐师吹起芦管。欢丽的乐声像绣球一路滚下去,仿佛青春的欢宴。往事如烟,两人都沉默着,感到一些温馨,随后却终是离情凄凉。
乐曲终了,乐师躬身退下,露水侵袭桂花,空气中只余极淡的凉香。
“相国,夜深了,武夫人着人来请了。”一位青衣书僮从花影内走出,上前躬身道。
“哦。”段文昌起身,薛涛也起身,他道:“我送你出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