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槐镇是任何一幅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子,而实际上它地属槐州,是中原十九州最贫瘠凋敝的不毛地方。越是贫瘠凋敝的地方,越是想象力丰沛的地方,想象力也带来了无数的故事流言,不过,在一槐镇漫长岁月里不断产生又湮没的无数个传言中,有一个从来没有变过:
以前的一槐镇是完全不同的面貌,青草肥美,繁华富足,是这块土地上的一颗明珠,然而某一夜之后,大地迅速枯萎沙化,甚至伴随出现了蜃景幻象,里面隐约有人的形影和声音……快乐家园中一切都蒸发一空,只剩下黄土一片,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就连大陆上最贤能的人都不能作答。
关于毁灭的记忆早已消失了,如今的一槐镇大地上只剩下这样的典型画面:黄土覆盖大地,只有一颗老槐树孤独的守望。大槐树伸展虬枝,支出一把天然巨伞,勉强把艳阳隔出一片荫凉地,它的主干像手掌一样,托着这个读书的瘦削少年和一只黑黑的老鸦窝。
一槐镇以前并不叫一槐镇,是后来改的名儿,正是源于这颗老槐树,而少年名叫牧少游,这颗槐树就是他的乐园,此刻他的目光正紧紧落在手中的一本陈旧发黄的书页上,书的扉页上写着《槐州地物轶言志》,看书名是一本枯燥无聊的书,他却看的入神,睫毛很久才眨动一次,似乎忘记时间的流逝。
牧少游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此地一呆就是一天了,他来的时候天是青灰色的,现在天又成了灰青色,仿佛时光循回如环。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喃语道:“连这本槐州州府刊印的官书上都记载说了,多年以前,一槐镇的确出现过异象,一夜之间庄稼都枯死了,土地上什么也种不出来……后来州府把这件事定性为是天降之怒,为了惩罚了这里有罪的人们……”
他当然不相信“天降愤怒”这种说法,这里的人们没什么恶徒,朴实无华是出了名的,而且就算是天灾,为什么偏偏一槐镇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变成这样呢?
牧少游疑惑的合上了书,随手把书塞入身边的一个黑乎乎的老鸦窝里,他一直坐在大槐树的大树杈上,始觉腰酸屁股痛,直起身来刚想伸了懒腰——
眼前忽然一黑,脑壳就被一个事物击中,那事物还在他鬓角炸开,牧少游吓了一跳,哎呦一声,从树上重重的掉了下来,扑起黄土阵阵。
“哈哈哈哈……”远处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有人已经笑弯了腰,直到他狼狈不堪的爬起来那人才止住笑声:“找了你半天了,原来又躲在这里,怎么样?瞧瞧我的暗器准不准?”
来的也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胖胖憨憨,和这个胖子一比,牧少游就显得清瘦多了。胖子手里还抖弄着几块黄土疙瘩,原来就是用这东西把槐树上的少年击落的。
牧少游愤愤的想过来讨还公道,胖子连连摆手:“别急别急……你忘了吗?今儿是你的生日,也是我爹的生日啊。”又挠了挠头:“唉,这么听起来怎么别扭……总之我爹请了乡亲们吃大桌宴,就因为你,大家都等的不耐烦了,回去看你母亲怎么教训你!”
牧少游一拍脑袋,惊叫到:“哎呀,完了完了,我都把这正事忘了,宝山,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昨天我还和你说来着,你脑子坏掉了?”宝山若无其事的说着,一面心底偷乐:牧少游懊悔之下,被黄土袭击的事情也顾不得计较了。
两个少年开始一路飞烟,往一槐镇的方向奔去。
“宝山,关于我们一槐镇的传言有可能是真的,我刚才在州府的一本老官书上看到的。”
“那又怎么样?”
“既然是官书的地方志,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说明我们这个地方一定有特别的事发生了。”
“这不是废话吗,还有其他什么好玩的事?”
“书上还记载了一个故事,一只凤凰州的九色梅花鹿,仅仅是因为常年观看舞娘练功修行,就修成了大神通,变成了妖,又变成了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人妖啊?没意思。”
“你再去你家的仓库里翻翻,看还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书。”
“少游,和书有关的事儿你可别问我了,一看到这些毛毛虫我就头大如牛,你还是去问问我爹吧,不过可别当着我的面儿问哦,我爹又该骂我了,还有我妈的狮吼功。”
“放心吧,我没那么不开眼。”
“对了,你家初初姑娘,有没有来?”
“好像没有唉……”
“那可真扫兴……”
……………………
这位和牧少游生日落在同一天的宝山的父亲叫蒲大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商贾,蒲大元就是在一槐镇农耕衰落的背景下开始走南闯北,做起了物通买卖,既方便了乡民又积累了钱财,如今建起了第一座可以坐地收银的钱庄,成功的从行商变转成了坐贾,是所有一槐镇人的财富偶像,是一槐镇最有出息的人。
像蒲大元这种穷乡中的小财主,钱赚的还算干净,人心也能敞亮,过的就很快活,有些富贵但不骄奢,这么多年还保留了贴合民风的朴素情怀,对乡民的各种诉求很是支持,要不然宝山和牧少游又怎么能玩的如此愉快投机?
牧少游现在就是蒲大元的钱庄里谋生计,是店里年纪最轻的账本先生,蒲大元偏爱他,是因为他不仅办事靠谱,而且机敏过人,比如管家合完的账本,蒲大元都会悄悄交给牧少游再核算一遍。牧少游每每接单,洗手、静坐、翻账,仅凭心算也丝毫无差,比这里最好珠算先生还要快十倍,这让大元惊喜又安心:财务的事露个底给一个小孩子总是让人放心的,因此牧少游一家受蒲大元爱屋及乌的照顾颇多。
这里的人,虽然也会为人世间那点事计较、吵闹、嫉妒、争夺,使些手段,但淳朴还是底色,人心都还是好的。
每逢大伙儿聚会,情绪又到位的时候,蒲大元最爱用套了金扳戒的手指敲着桌子激昂陈词“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人物了”来夸赞牧少游,弦外的意思是在肯定自己的地位——不要忘记,我才是那个创造历史的人物。
“创造历史的人物”每逢过节做寿的时候,都会热情宴请乡里附近。大家都知道蒲大元偏爱牧少游,所以牧少游不回来,大家宁可迟迟等他回来才动筷子,倒把牧少游的母亲急的左右道歉不停。
蒲大元看见牧少游和蒲宝山贴着门溜了进来,大方的招了招手:“瞧瞧,你们两个怎么搞的黄头土脸的,赶紧过来坐下。”
远远地绕过母亲以及他们怒瞪过来的目光,飞快的坐到了蒲大元的身旁的空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