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孙子卸下少年早熟的一面,侯光明总算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哀,一边用粗糙的手掌抚去孙子脸上的皱纹一边说道:
“你小小年纪那有那么多愁的啊?”
侯光明一边笑着安抚孙子一边说道:“这二程巡检所和这山区是两个县的,真要是指望县官会为下属报复那就是痴人说梦,你袁甲三叔祖曾经给嫡枝送过几分信,言辞之中提及了京城中的两件件趣事……”
黑龙江三十年副都统阿勒浑进京之后遇上南方的学子张祖翼,就询问他:“听说十几年前南方有大乱,是真的吗?”
张祖翼心里纳闷,和他讲了捻军的事情。老头很诧异:“这么大的乱子,是怎么平定的?”
张祖翼回答:“剿灭了。”
老头又问:“听说南方的官兵望风而逃,是谁剿灭的?”
张祖翼告诉他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结果这老头一个都不认识。
另外有个开坊翰林名叫麟趾,在国使馆负责校对历史人物传记,读到罗泽南、刘蓉列传,这位麟趾学究不禁正义凛然,拍着桌子破口大骂:
“这些外省的官员,不知道收了多少贿赂,吃了多少回扣,胡乱保举官员,罗泽南(罗泽南有“湘军之父”的美誉,进攻武昌之战中,罗泽南中弹伤重而死。咸丰帝下诏以巡抚例优恤,谥号忠节,加巴图鲁荣号,建专祠奉祀。)是什么人,嗯?一个教官出身的人,不到三年竟然保举到实缺道员、记名布政使,死了还有脸给他向朝廷请求谥号?刘蓉(湘军名将)就更岂有此理了,一个候补知县,竟然授三品衔,署理布政使?”
翰林恽彦彬,看他越骂越不像话,忍无可忍,就提醒他:“年兄,别瞎说,罗泽南,刘蓉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功臣,如果没有他们,没有湘军淮军这些将军,我们今天都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什么身经百战?天下太平,哪儿打仗?和谁百战的啊?您说的湘军淮军是什么军队?归哪位将军统领指挥啊?”
恽彦彬笑着说:“就是与太平军打仗的啊,南方大乱十余年,失去大小五六百座城市,您不知道?”
麟趾非常诧异:“奇哉奇哉!打仗,我不知道啊,为什么北方如此安静?”
“您不知道洪秀全造反,自称太平天国?”
“反贼的事,我怎么能知道?”
恽彦彬哭笑不得,知道没办法沟通,只好随他阁下去了。
大乾的官方翰林、副都统连太平天国和捻军都不在乎,这种地方上巡检的死别说是京城了,就是府城都未必传播的过去。
少不得地方县官一边为了政绩隐瞒巡检被杀的事情,一边借此机会再次向地方百姓收取苛捐杂税,这原本的徭役银子肯定要重新收一遍,重建巡检所再收点银子,这巡检不是县官能够买的,但是也能抽一成。
“这县官真的一点也不怕朝廷怪罪吗?朝廷就连汉地十八省的官吏都不在乎,那我们又算什么?”
侯燕兵的精神有点崩溃,虽然知道大乾是人类文明的地下室,但是也没有想过地下室还能往下面挖的啊!
王蛟要是听了这话倒是可以解释,对于本土来说殖民地的死活谁在乎,大英在殖民地祖鲁被原始部落暴打,不妨碍那是大英最荣耀的时期。
侯光明听着这话也有点苦涩,别看后世总是有“岁月史书”、“街机史观”说老百姓只顾能不能吃饱,但是大乾人更明白自己的身份。
桂省的老表跑了三千公里也要弄死江宁的腥膻国族,孙殿英的父亲更是因为为乡亲们仗义直言而被腥膻国族指示官府弄死,自己是什么地位心中自然有数。
事实上着是整个大乾人成长最大的一课,钱穆先生的《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中曾经记述了这么一件事情:【师随又告余:“汝知今日我们的皇帝不是中国人吗?”】
钱穆的反应是【余骤闻,大惊讶,曰:“不知”】借着钱穆就找到他的父亲询问,钱穆的父亲的回答是“师言是也,今天我们的皇帝是满洲人,我们则是汉人。”
1911葛明后,听闻革命军进城赶跑了鞑子,百姓特地穿上祖宗传下来的衣冠来迎接葛明军。
“这么多年过下来……”侯光明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对于孙子爆发出来的提问他只能是苦涩的说道:“你也不要想太多,咱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比什么都强。”
侯光明想用残酷的事实压弯孙子的脊柱,就好像是曾经的自己,但是侯燕兵的目光却是朝着山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