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是什么意思?”她原地转了一个圈。
“你好是……你快乐吗?”我胡乱回答,仿佛是舞姿强迫我不要太过严肃。
“只要我可以跳舞,我就快乐,只要是风忘了做的事情,我就让裙子飞扬。”不可能有人教她,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舞步。
优雅,而热情。
“娜塔莎,是谁给你取的名字?”我靠近一点。
“我自己,我生来,就是娜塔莎。”她打开双臂,迎接阳光。
“你跳舞,真好看。”我再靠近一点。
她慢慢停下来,嗅了嗅鼻子,似乎问道了什么味道,然后看向我。
我不能拒绝一个温柔的眼神,我快贴到了“牢笼”上。
她把两只手手伸出来:“你好?你快乐吗?”
其实一只手就可以了,但是我却对她不懂规矩,毫不反感。
我慢慢举起手,对面前的肢体,既好奇,又恐惧。
瀑布直下三千尺,我仿佛是那块巨石。
也许贫血的症状尚未消退,我眼前出现了重影。
转瞬即逝之间,她两只手一起抓过来。
倘若不是乡巴佬早有提防的话,我可能已经落入青筋爆裂的手爪。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使劲摇晃牢笼,表情大变。
不断重复的这句话,倒是把我从迷糊中拉回来。
大老爹及时从树后跳出来,推开乡巴佬,掏出小刀,把我藏到身后。
乡巴佬没有反抗,瘫坐在地,咯吱咯吱笑。
娜塔莎继续跳舞。
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舞蹈还是那个舞蹈,只是它这极速变换的状态,异于常人。
非我族类,万万小心。
“为什么?”我急中生智找到突破点,“为什么你要把它关起来?”
乡巴佬收起笑容,这时候第二次脱下帽子,露出独角。
“刚才好险,我的错,”大佬爹检视周围,“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没事不要看热闹。”
我瞟了眼牢笼,这和热闹八字打不到一撇:“乡巴佬,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说,我听着。”
“你答应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走?”它眼睛失去一半光彩。
我点点头,并把大佬爹持刀的手压回去。
“我,我,我不想再这么做了。”它两手抓着地上小草,僵直的身体和牢笼中的舞姿,相映成趣。
“做什么?”我大概猜到了。
“杀人。”它另一半眼光也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人?”我希望我走过去蹲下来这个举动,可以撬开它们的秘密。
“因为,我必须这样做。”它这个回答,只能给零分。
“人,才有鲜血。”它眉头紧皱,一点不输给隆起的泥坎。
“嗜血精神?”我和大佬爹异口同声,再相视无言。
“每当我看见流动的鲜血,我就离人类近一点,离半人远一些,”它眼中此时的光,是它硬挤出来的,“直到有一天,我居然可以开口讲话,那些人,让我越讲越好。”
“那些你杀掉的人?”我神色严肃。
这个世界多么有趣,一个从来只听命于人类的原子人,和一个置人类于死地的半人,居然间隔不到半米在交谈。
如果我现在立刻把它掐死,可不可以赎回我鲸落湾的宝贵身份?
“我不想。但是,我不能停……”它看向牢笼。
娜塔莎如痴如醉,我们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那么,谁教它跳的舞?”我不是好奇,而是急于表明,杀人的低级动物,有什么资格享有人类的快乐。
“对天发誓,她生来就会。”它在辩护。
我和大佬爹再次对视了一眼。
我在猜测,他在推断。
思维几乎跑到了一块去,因为我们把目光同时移向牢笼。
大佬爹抢先开口:“你把它关起来,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你不忍心,让它去做坏事。”
乡巴佬双手抱头,即将到达那个事实极点。
大佬爹凑近一点继续:“你把所有责任,全担了,是么?”
“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乡巴佬好不容易挤出的眼光,也消散了,“可是,她多么快乐。”
我努力从一团乱麻中寻找到正题。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哪怕是饿肚子,也没有如此痛苦过。”它侧身躺下蜷缩。
大佬爹捡起一根细树枝,插在耳朵上,煞有介事地跳起来:“乡巴佬是半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啊从来没有,可是当乡巴佬越来越像人的时候,却非常痛苦啊非常痛苦,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
说完后,他手和眼珠都滑向娜塔莎,似乎那里就是答案。
我找到了正题:“你们只有不断杀人,才能越接近人,同样,你们越接近人,越发不可收拾想杀人。”
“精辟。”大佬爹点点头。
“血,鲜血,只是鲜血,而已。”它强调道。
“嗜血精神?”我呢喃自语,“喜欢鲜血的……精神?”
“所以,乡巴佬,你找我们做什么?”大佬爹把我拉开,质问道。
乡巴佬终于也想到了正题。
“让我猜一猜,你是想把我们两个当场处决,来一场鲜血盛宴,是么?”大佬爹再次掏出小刀。
“你们误会了。”乡巴佬站起来。
我从娜塔莎眼睛里面,看不到太多人类的影子,刚才,不过是一厢情愿。
“误会?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就说,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救我们呢。”大佬爹踩踩地,以防有陷阱。
“我的希望很简单,救救我们,阻止这一切。”太阳比刚才大,却射不进它眼眶。
“少废话,把你那些个同伴全部交出来,喂?都给我出来,老子一挑五,干翻你们。”大佬爹气场先到。
“还是你们直接告诉我,是不是……没救了?”它上前两步,“没关系,告诉我,告诉我?”
“站住,你这小子,再动一下,休怪我无情。”大佬爹比划了两下。
“说来奇怪,尽管看到你们,特别是肚皮破皮,我也十分燥热,但是比起那些人类来说,我对你们……就是怎么说呢……”
“什么?”我甩开大佬爹的手,走到一旁逼问道。
“我对你们没那么渴望,你们好像和那些人类,不太一样。”乡巴佬重新带好帽子。
没想到,我眼睛里面的光,居然一瞬间荡然无存,比乡巴佬还要迅捷。
它什么意思?
它发现了我不是一个人类的事实?
这本来就是事实。
大佬爹试图安慰的眼神,更是让我怒中火烧。
我走上前。
乡巴佬侧过身。
我更加靠近,让它看着我。
它瞟了一眼牢笼后,背过身去。
我心跳加速。
我离成为一个人类,仅仅差三天,现在却什么半人野人混在一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看了看牢笼,娜塔莎越是快乐,越是打我耳光响亮。
我从地上找到足够大的石头。
大佬爹在四周检查可能埋伏好的独角半人。
就是这个空隙,我没有任何杂念,噌的一下,从地上捡起石头,没等呼吸多重复一次,径直冲向牢笼……
当!
一下。
牢笼摇晃。
当当当当当!
五下。
麻绳断裂。
我咬牙切齿松动绳子,打开了牢笼。
乡巴佬惊呆了,以至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大佬爹回到原位,小手跟着娜塔莎翩翩起舞,趁没人发现,又立即停下。
我看着她。
她看着我。
她除了笑容,都停了下来。
来啊,弄我啊,来啊,你这个独角半人!
反正有大佬爹,我遥想着,无论如何,我应该不至于身负重伤。
比起我的身份,那不值一提。
来啊。
你这个比原子人,更加低级的东西!
不是喜欢鲜血吗,来啊,见证啊,动手啊!
娜塔莎靠近我。
想触碰,又缩回手。
它推开门,从牢笼之中,走了出来。
我闭上眼睛。
我十分强大,起码能挨三下,并且保证不喊痛。
“呵呵,呵呵呵呵呵。”娜塔莎在笑。
我听不见舞步声。
它在对谁笑呢?
此时,它已经在我身后。
大概是五秒的沉默。
我认为,那五秒钟,仿佛时间从春天,跑到了秋天。
她刚才多快乐。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不要啊!”乡巴佬大喊一声。
当我回头的时候,山顶再也没有四双脚。
至于太阳,它什么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