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不那么像人,我可能会受惊过度。
索性把脸埋下来。
我放弃了把委屈跟大佬爹分享。
让它们彼此展开争斗,真是糟心的点子,亏半人们还拼死保护我们。
可是,不这样,我们不能逃出生天。
直到……
闻不到烟熏。
听不到吵闹。
看不到人影。
不知道闷着头跑了多远,我的思绪仿佛停了下来。
“哎呀。”我拍打大佬爹的头,示意他停下来,“哎呀呀。”
“又怎么了?”他放下我,检查四周。
“它们,会把它们,全杀光。”我把手中小刀刺向小树。
“你说你,人家的家事,就别瞎操心了,真的是。”大佬爹现在没说完一句话,总会特意留意我反应。
我没说话,一直摇头,发现太用力,小刀居然抽不出来。
大佬爹用手压到我肩膀,一方面那是安慰,一方面是制止。
“我,我到底,到底做了什么?”我吞吞吐吐。
“阿烈?阿烈,看着我,”大佬爹把小刀取下,“我们还要把主任找回来,对不对?”
我停顿片刻,点点头。
他把小刀收好,把手伸过来,既不是我肩膀,也不是我的头。
而是……
一个无法拒绝的速度,他的手已经钻进我围裙前面的荷包。
“咦?水果糖呢?你刚才不是说要请人家吃糖,糖呢?”大佬爹舔了舔嘴唇。
“没有了,”我抠起树皮,“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肯定骗我,让我搜搜?”大佬爹依然保留一丝喜悦在脸上。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奏。
越来越近。
大佬爹再次拔出小刀。
“大灰狼”慢悠悠朝我们走来。
它的身体,和凌乱的树干,若隐若现。
“身手这么好,我特地过来,请教请教。”它停下来,跟我们保持了大概十米左右的距离,靠在树上。
大佬爹看了看左右,我看了看背后。
大灰狼拿出两片叶子,嘘嘘嘘地吹了吹。
失败。
“你教我?”它递上来。
“什么?”我不明白。
“音乐。”它露出微笑。
真是好大的胆子,音乐是人类专属,我们原子人都没有资格接触,它一个半人,居然敢跟我提音乐这东西。
气不打一处来。
“算了,你可能也不会。”它扔掉树叶。
我确实不会,但是不能暴露。
此时我对它们是如何成为会说话的半人,更感兴趣。
“站住,你再动,我不客气了。”大佬爹呵斥道。
大灰狼点点头,回到树边。
大佬爹努力对我眨眼睛,意思是想趁机逃跑。
但是我反而往前面走了两步。
“你和我们一样,对改变,充满着渴望。”它双手交叉抱胸,背靠在树上。
“改变?改变什么?”我注意到它很放松,反而让我紧张。
“变成……会说话的人咯。”它继续掏出树叶吹了吹,但是失败,似乎否定了它的话语。
它怎么会知道我的毕生梦想,简直不可思议。
一时间发怵,但是转眼想,我们从未见过。
于是我吞了吞口水,佯装镇定。
“你是指,让这里的半人,都变成……跟你们一样的人?”我顺着它意思,摸清它思路。
“不然呢?”它看向我。
“所以你们可以肆无忌惮施展暴行?”我掷地有声,把刚才的紧张全部抖掉。
“什么?暴行?你……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刚才那里?哈哈哈,我们才几个人,我们寡不敌众,不信,我们回去看看?”
“你……”我不能动气,“你要说什么?”
“不受欢迎。”
“什么?”我其实听清楚了。
“那边,鲸落湾,你成为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它知道得还不少。
但是它应该没有区分人与原子人的区别,我当然不会提醒它。
“关你屁事?”这是我家事。
“少数,不对,极少数,嗯,在这里,你又是极少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对不是命令的话语最缺乏耐心。
“太完美了,你简直天生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合作吧?”它把脖子前倾,不像是请求,而是唯一的建议。
我用食指朝它勾了勾手。
它上前,又忌惮于大佬爹手中的小刀。
我只好提高音量:“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是小姐姐。”
“嗯?”它没听懂。
它不是人。
它终归还是半人。
它属于它们,它是它们的一员,却又毫无顾忌伤害它们。
我不是。
我永远不会伤害人类和原子人。
“合作……干什么?”我认为我已经几乎套住了它的信任。
“把这里也变成鲸落湾,以及,把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全部……”它声音变小。
“我听不见。”我往前面走了走。
它只是动着嘴唇,然后挤出微笑,抬起双臂,慢慢打开,做出拥抱的姿势。
但凡是一个原子人,都会对这样的动作,毫无抵抗力。
只有鲸姐对我做过。
我控制不住,走过去。
大佬爹一时间忘了呼喊我。
“全部什么?”我来到了它面前。
“全部……杀掉。”它表情大变,突然抓住我双臂。
糟了。
“嘿?”一个声音从身后冒出。
还有第四人。
它转过身去。
一块石头飞过,砸中了它躲闪不及的脑门。
我趁机挣脱开,跑回到大佬爹的怀抱。
“这边!”
那双皮鞋往一个方向指。
乡下人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不能说我有点犹豫,连大佬爹都对它挥动小刀。
“相信我,你差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完蛋了。”乡下人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刚才事态的严重性。
“小心。”大佬爹喊一声,推开了乡下人。
从地上起身的大灰狼飞过来一把刀。
唰!
刀,插进了大老爹腹部。
我的眼睛瞪得如灌木。
天仿佛捅开了一个口子。
“来啊,来啊,来啊!”乡下人,疯了一样搬起石头,直接把地上的独角半人,砸了个没有声响。
直到帽子掉落,露出它自己的独角,等身下没了声音,才急忙戴了回去。
真下死手……
尽管,它们俩都有独角。
“走。”乡下人扶着大佬爹。
我没有心思考虑,我们前进的,到底是哪个方向。
结果,刚走两步。
大佬爹倒了下去。
不要……
“阿,阿烈?”他只想抓着我的手,“我要死了。”
“大佬爹,你最好骗我!”我眼眶湿润。
“阿,阿烈,我可以喊你一声,一声……”
“可以,可以,都可以。”我眼泪再也止不住,“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但是乡下人,看着大佬爹腹部,开始抽搐。
“求求你了。”我身体瘫软。
“可是,可是……”乡下人开始脸红。
“啊,我还没有见过大海,啊,我还没有喝过牛奶,啊,我还没有耍过无赖,啊,我还没有点过外卖。”
我可能是太过伤心,一时间没听出来,大佬爹居然讲话一气呵成。
乡下人听出来了。
我只是不断抹泪,不知所措:
“孩子啊,孩子,不要啊,不要死啊,老天啊,我求求你啦。”
我比之前在洞穴的半兽人,更加悲痛欲绝。
倒是乡下人,撑着脸红,和急促呼吸,把注意力慢慢集中到大佬爹的腹部,并靠近过去。
“拥抱我吧,阿烈,永别了。”大佬爹已经闭上了双眼。
我满足他,把身体扔了上去。
十秒后……
“风吹肚皮凉。”大佬爹说。
我抽噎,享受与他的最后时光。
他推开我。
我随着他目光,看向他肚子。
一把小刀,插着一本书,此时正在乡下人手上。
至于大佬爹的腹部,安然无恙。
也不对,还是破了点皮。
“呀,我没事,我活着,阿烈啊,我活着。”大佬爹坐起来抱着我。
“那是什么?”我推开他。
“那是,对了,那是在资料馆,我撞翻墙时,从地上捡到的字典,不是有个字,我和你,都不认识吗?”他抢过字典。
乡下人看着大佬爹腹部破皮的地方,以及一丝丝鲜血。
“你怎么了?”我注意到它,询问道。
乡下人的脸,比刚才更红了。
大佬爹翻找着字典。
“乡下人?你怎么了?”我擦掉眼泪。
“狂……狂热。”乡下人自说自话。
“狂热?你很热么?”现在明明是春天,我可喜欢春天了。
“呀,找到了,那个字的音读‘是’,那就是……嗜血。”大佬爹一点事没有,“嗜血精神?什么意思呢?”
“看见血,会狂热,我们都是……狂热分子。”乡下人说着,憋着红脸,扯下帽子,眼睛失焦看着前方。
它的独角,精致,好看。
连一只蝴蝶,都忍不住在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