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完了,空气里弥漫着沉默的清香,灼热的目光就像是布鲁诺脚下的火舌,烧得葛淼异常畅快,他甚至从那种警惕的注视中品味出一丝赤身裸体的刺激和羞耻。
“你是来问问题的,还是来捣乱的?全世界都知道成仙了就是成仙了,死了就是死了,就你一个人不知道?”
“我不知道,才来问你——成了仙之后身体轻得好像纸片一样,也不用吃喝拉撒,也没有七情六欲,就跟个孤魂野鬼一样在世界上飘来飘去,而那些厚实的血肉骨骼全部都融化在你们所谓‘茧’里面。这么一看,成仙可不就是成了鬼吗?肉身都没了还算什么活着?你倒是和我解释解释有什么区别啊?”
男人黄色且瘦削的脸上泛出愠怒的微红。
但是只片刻,他又仿佛看小丑一样对着葛淼笑了起来:“你家里条件不大好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你没有仙缘,我跟你说不通。等你自己想来了再来吧——我们这边不缺你一个人,这么多人都想着成仙,难不成只有你清醒着么?”
周遭本来好似凝固了一般,听了这话却仿佛一瞬间放松下来似的,方才还被问得一愣的人们相互默契地点点头笑了笑,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将心头一瞬间的紧绷吐了出去。“那人不懂,不懂才瞎问。”一个人低声和身边人说道,对方则笑着点点头。
两句话之间,葛淼周身伺机而动的利剑转为柔软的痒痒挠,气氛陡然便从严肃转向了滑稽。
“我不懂,那你告诉我啊?”
“哎呀,这事儿我们没法子告诉你的,还是那句话,你回去想明白再来找我们吧?”男人收起那些招生广告页,仿佛是终于得了道理似的扬眉吐气,说话都分外有底气起来。
葛淼左右看去,明白自己大约已经成了一个笑话,此刻旁人看他就好像看跳脚的猴子或者撒野的狗一样,纵使他依旧讲着人话,旁人也仿佛听不懂似的,无论他说了什么,他们只是反复地惊讶着:“啊呀,这东西也能说话哩。”
贬低从来都昭告无声的胜利。
葛淼又羞又愤,转头想要逃走,却不甘心地回头:“你说你是任长生的道侣,眼下她薄薄地像一张纸片,你就……就半点不觉得这样不好吗?你就半点不觉得那些莫名其妙没了的肉身也是她的一部分吗?”
男人愣了愣,片刻后无声地笑了笑,他的神态体面而坦然:“你真是一个很没有觉悟的人,先生,你这样不求上进的人就是修炼再久也无法成仙的。”
葛淼被赶出了道馆,更多的人沿着山路石阶走入道馆,走到黑漆漆的山门里便遁入一团阴影中,就好像被一张巨大的嘴吃掉了那样。他铩羽而归,心里很有些戚戚然,说不清楚到底是愤怒还是恐惧,或者是羞耻,或者此刻他已经从强烈的恐惧和对抗中幡然惊醒,只剩下空落落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