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纷纷上前,有惯例负责携带锄头的,已经将东西分发给年轻些的男人们,女人和老者们则在一旁准备起火烧掉灯笼,意喻着给死者照亮阴间的路。
掘土声中,寻灯却没和其他孩童和女子们一起烧灯笼,而是穿过正卖力挖坑的人群,朝那个正在离去的人快步跑过去。
可她今年也才七岁,一双小短腿再怎么跑也够不上那个挺拔的身影,她用力喘息着,眼前一阵一阵地花,眼见那人越走越远,才急忙呼唤道:“重使!重使!”
小姑娘的声音幼稚中还有些尖利,这声音很快传到了后面正同乔伯他们聊天的影伯耳中,他皱着眉往那方望了一眼,立马被那个狂奔着的身影吓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他看见那个淡漠的身影站住了脚。
陈宴重转过身,看见冲他跑来的寻灯,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停下来等她。
自他来到雀村以后,不乏想要靠近他的人,但很快都因他的冷寂疏离而敬而远之,孩童尤甚,大多只敢在远处悄悄地看,也常常会被那双深沉的目光给吓退,而现在这个小姑娘的声音太过执着,速度也太快,好似下一刻便会摔倒。
“重使!……我……”寻灯终于跑到他面前,因为呼吸太急促,导致她整张脸都红地不像话,“我……”
陈宴重看着她。
“我想,我想告诉您,我叫……我叫寻灯。”她太累了,以至于眼睛都开始发红,但嘴上却停不下来,她望着他的脸,激动地声音颤抖,“我一直想见到您……影伯说,你很少回来这里,但是从前,您是属于这里的……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来,我只是想说……您真的很……很厉害……”
她仰望着他,憋红了脸,开始轻轻咳嗽:“我想说……我真的很喜欢您!……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陈宴重看着她,单膝蹲下,缓解了她的脖子:“你也是我见过的,非常善良的姑娘。”
那声音低沉却清晰,好像抚在人的心底,却又清冷微凉。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呆呆地看着面前突然清晰的脸,即便仍旧带着面具,那面容仍旧动人心魄,纹路繁复的银光面具下细腻的皮肤微微苍白,尤其是那双浓墨般的双眸,在细长眼睫的覆盖下显得深沉而平静,她听见自己内心被什么击中,一股震动在她瘦小的胸膛里剧烈回荡。
她的目光在落到了他腰侧已经收好的长鞭上,那已被收叠好地灵器仍在散发着淡淡蓝光,寻灯睁大眼睛,茫然问道:“这条鞭子真好看……是你的……宝贝吗?”
陈宴重垂眸,“嗯”了一声:“故人之物。”
寻灯眨了眨眼,好似没明白:“故人?……故人是谁呀?……”
陈宴重清淡地勾了勾唇角,似乎有些无奈,伸手轻揉了一下她的头,连寻灯的发丝也没有抚乱一根,起身准备离开。
寻灯终于回过神,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蓦然涌上一股别离般的忧愁,这股酸涩逼地她再度喊叫起来:“重使!……你还会回来吗?!重使!”
陈宴重并未走远却也没有回头,平静地回答了她:“会回来。”
寻灯得到回应,兴奋地再度大叫着:“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陈宴重没再回答。
寻灯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了,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那已经消失在道路上的背影挪开,垂着脑袋慢慢走回了影伯身边,而后者早已结束和老者们的攀谈,也没有去烧灯笼,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慈祥又憾然地看着她,等她走过来扎进自己怀里以后,才拍拍她的肩膀:“心满意足啦?”
寻灯闷闷地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磨蹭着一言不发。
感觉到怀里柔软的小脑袋在委屈地来回蹭,影伯抬起头,怅然若失地遥望了一眼陈宴重消失的方向。
“影伯,什么是故人啊?”寻灯的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模模糊糊地。
“故人?”影伯抬起眉毛想了想,“故人就是,很久以前的人了。或许都已经不在了,或许也还在,只是不再见面了。寻灯啊,只要是来这里的人,都是有故人的。”
“哦……”寻灯嘟囔着,只继续在影伯怀里不安地蹭动,好像在思考应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影伯摇摇头笑道:“等你长大了,再同他说话吧。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我哪里不懂了!”寻灯闷闷地在怀里发声,愤愤地拽了一下影伯的袖口。
影伯挑眉,慈笑着道:“就比方说,你知道他叫重使,但你知道,他为什么叫重使吗?你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吗?”
怀里寂静了片刻,小姑娘反反复复吸气吐气,试图回答,却发现自己的确连这个也不知道。
“小丫头。”影伯笑起来,“你都不去问问,别人说什么你就跟着叫什么,虽然也并没错,但又怎么能算作你比旁人更关注他呢?”
寻灯自知理亏,委屈巴巴道:“那……重使叫什么名字呀……”
影伯也揉了揉怀里的小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陈宴重。”
陈宴重。这名字通过胸膛中传出的震动,一字一句沉沉地落入了寻灯心中,她重复了两遍,神色有些怅惘:“他是不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是啊。”影伯摸摸她的头:“他非常厉害。”
“影伯,你之前认识他的时候,他也这么厉害吗?”
“没有人一直很厉害。他从前也受过伤,但那都是很久以前了。伤好以后,他就成了影伯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强大的人。”
寻灯垂下眼睛:“但是重使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啊。”影伯又又遥望了一眼远方,“他或许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