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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日巳时

红叶郡的天气总是相当多变,可即使是自小在仙乡镇长大的柳惜时,也一时受不过郡南的风云变幻。从丘陵进入崎岖起伏的高山,眼瞅着上午阳光明媚,到得下午便残云卷集,雷声轰鸣,旋即大雨滂沱;可一到傍晚,虫鸟又开始在充盈水气的山中自由穿梭。

自从隆岚钟把柳惜时等稀里糊涂的众人从驻所拉出来赶到红叶城,大家已在马车里度过了两天多的时间。犹记得汤心练兴致勃勃地唤上自己想要在红叶城游玩的情景,看着现在面前萎靡不振的新相识,柳惜时觉得这副皮囊里仿佛换了迥异的内容。

护送车队的旅途,确实没有想象中来的轻松愉快。三辆马车,装载神秘货物的那辆处在其他两辆中间,柳惜时所处的正是在前开道的这辆,车上坐着隆岚钟带队的柳惜时、汤心练和韩雬雯,还有面生的商行人员;队里的其他人则和一些商行人员乘坐队尾的另一辆马车。

山间通行的道路并不宽阔,仅够两架马车齐驱并进,路边的奇花异草倒是不少,可惜绝大多数时间大家都只能待在车里,只有到了晚上下车露营时,才能在周围四处逛逛;反是黑灯瞎火的,摸不出几里地就要往回走,否则真有迷路危险。因而不难理解汤心练心境的变化。

“李代办,你对这一带的路熟不熟?”隆岚钟端详着手上精致的绢底地图,询问对座的中年男人。

李代办苦笑道:“我对这一带称不上熟悉,只走过一两回,有一遭路上还遇到了土匪,到星落村时,只剩一身衣物了。我当时在村民家里一口气吃了十几碗饭,都不用菜咽的。”

“依地图看,我们现在算是进入危险地带了,经南岭这一带的土匪特别多,依我们现在的速度,恐怕要走上十来天,看来我们要提高警惕了,必要时只能在晚上行路。”隆岚钟沉声道。

柳惜时目送地标牌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心脏的跳动清晰可感。

“过了经南岭,我们就离星落村不远了,所以这十天,大家都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要做好随时调整作息的准备。”仿佛感觉到了柳惜时的不安,隆岚钟及时补充。

虽说进入了一片“危险区域”,今天途中的风景依然没什么变化,车里的人偶尔搭上一两句话,隆岚钟便继续捧着他那本奇怪的绳装书入神地读,只有这种时候,这个面容不苟的男人才看起来一身生人勿近的学究气;李代办呢,多数时候都在闭目凝神,要么就是目朝前方,和前面的马夫说些琐事;汤心练总是想着法子引起那个性情捉摸不透的土村妹子的注意,这是柳惜时唯一——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不喜欢的这位兄弟的“陋习”。

老天爷怜悯湿气缠身的众人,难得地放了一整天的晴,隆队长似是为了响应天公的号召,也难得地提早给众人放了假,在夕阳残照的傍晚,车队便在林边落了脚,让大家还有些时间自由活动。

“今天大家早点休息,接下来的十天时间会非常辛苦,一定要注意不要让身体垮了。”

柳惜时并不在意隆岚钟的讲话,遑论这位队长和另一位紫烟寨出来的成员之间的谈话了:这些对他来说其实和夕阳一样远。至少直到下车前柳惜时才注意到韩雬雯换坐到隆岚钟身边的事情,但是隆岚钟不准大家单独行动,所以他只能叫上失魂落魄的汤心练,才得以窜进树林,朝远一些的地方走。

“我说你能不能少做点傻事,每天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转,真没出息。”柳惜时毫不讳言,他的话头并不算重,因为他断定汤心练和他是一类人。

汤心练无聊地打着哈欠,金波粼粼的笑容将阴霾一扫而空,“哎呀,老兄,你还不知道吗,及时行乐呀!我不找妹子,难道整天杵在车里打瞌睡呀?”

“我看人家已经烦你了,你还总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要换成我早就揍你了。”柳惜时的话里听不出重音,使人抓不住重点,当然前提是有人有这个想法。

两个人前言不搭后语,相携走在林间。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或是对树林掩映的前方有什么执着,在现在的生活中,仅仅是靠双腿走路,在林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便已经是一种奖赏。

“汤心练,你们这隆队长到底行不行啊?我们是紫烟军的正规部队,怎么就出来做些这样的活?这是他自己接的私活吧?”

“哎呀,我真不知道你老兄总想这么多干嘛,队长指示什么就做什么嘛,反正隆哥不会亏待咱们的。”汤心练怀着莫名的自信,嚼着多汁的嫩草,不经意间,瓢虫自眼前飞过。

对于柳惜时这样的人来说,大概不存在什么“复得反自然”,一切的路程都只是个过场,他或许模糊地知道,他身边的这位新相识,两只眼睛满是色彩鲜艳的花草世界,一只飞窜的兔子就在两人眼皮底下这么大摇大摆地溜了过去。

“老兄,你看到没有,这山上野味还挺多的。”汤心练喜形于色。

“你还会设陷阱?就这么点时间,我可不觉得我们能有什么战果。”

“嘿,你们城里人真没用,看我的。”汤心练咧嘴笑着,四下观望间,从身旁的木梢上费劲折下粗壮的枝桠,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摸出一条黑色宽皮筋,熟络地套在枝桠上,这么一个简易的弹弓就算是制成了。

“弹珠呢?没有弹珠这个弹弓还不是个废物。”

“你急什么,这就来了。”汤心练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从内兜翻出细长的铁钉,钉身上点点斑斑,锈迹之下,还透着掩掩寒光,作势投射,方才显露出细钉和皮筋的合拍。

“这是我三年前在仙乡镇买的钢钉,精钢做成的,用了这么久了,还是好用得紧呐,到底是一分钱一分货。”汤心练自鸣得意地笑着,好像真的有人问过他这钉子的材料。

柳惜时眼见汤心练一个翻身爬上粗壮的树梢,伏在长木杆上冲着他笑。

“老兄,瞧好喽,咱这山上实打实磨练出来的:搂草打兔子的技术!你拿根木杆去探路!”

虽则柳惜时并不习惯于听从汤心练的命令,然而山间乐趣确实也不是没有吸引力,不同于肆井间的明争暗斗,和这些未知的新事物玩乐,更有实感。他手握一根长木杆,在茂盛的长草间试探,一块地皮探遍,便又和汤心练换一块地皮继续。

收获往往就在人离泄气只差一口气的时候,飞窜而出的野兔如一道素色的闪电掠过,还不待柳惜时定睛看清,“咻”的一声,和着低沉的哀鸣,一只兔子蹬着长腿瘫在地上,皮毛下鲜红的血液顺着青色弥漫,形成一片崭新的河系。

汤心练抓起兔耳,取下扎在肉里的钢钉后,得以恣意向柳惜时炫耀自己的战利品,灰毛玄瞳,微颤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