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就喜欢听听街坊间说话。”隆岚钟摇着手,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身着长袍的女人。女人身材高挑,但长袍之下的身体却似乎相当瘦弱,头上盘着灵蛇髻,单根金簪中结发端,脸庞上只是双颊略施粉黛,仪容姿态皆称复古,像个古来的下凡仙女,仍却半个身子留在人间,止不住贵气逼人。
女人礼貌回以浅笑,恰好茶也端上来,隆岚钟自转向前台。
“小二,能不能给我拿个小茶杯?”隆岚钟掀开纸袋,从中捧起两杯纸杯盛装的香茶,这样的设计确是新奇,侧翻纸袋,还能在其上见到一个标志,似是用狼毫挥就的“雅闲茶馆”四个字,轻抚字身,手没有沾上臆想中的墨痕。
“好嘞!”店小二即时将一个小纸杯摆上桌面,好奇问道:“这位爷,您是要用这小茶杯干嘛呀?”
“装个试验品。”
“试验品?”
隆岚钟顾不上回答店小二,将奶香红茶倒出一部分在小茶杯里,与店里两人匆匆作别,转身离去。
店小二目送隆岚钟行远,脑中混沌忽然串联,不禁问道:“老板娘,您有没有觉得这位客官有些眼熟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别想了,好生做生意吧,”女人一掌拍在小二天灵盖,拿起抹布擦拭沾水的桌面,“这可不是你该关心的。”
“那倒是,最近这几天这段路哪有人呀。这个时间点还在这边走的,不是官家就只可能是江湖上的侠客大盗了,都是咱惹不起的。”店小二嘀嘀咕咕地回身整理茶罐。
隆岚钟一手提着袋子,一手小心翼翼地端着小茶杯,找到站在墙边的温玉妆后,快步迎上。
“你尝尝,要是不喜欢这个你可以再试试另一个。”隆岚钟将茶杯递给诧异的温玉妆。
“这是?”
“给你也捎了一杯,这里的茶还是值得一试,不过你要小心烫,才刚出炉不久,隔着纸杯我都能感受到温度。”
温玉妆接过茶杯,望着杯中清红轻声道:“可是我今天身上……没带钱,下次……”
“还谈什么钱呢,就当我请你的。”隆岚钟摇首迈步,“从紫烟村赶到这里挺辛苦的,我听说这次开会,为了把要参加的代表送到仙乡镇,跑死了好几匹马呢,不容易呀。”
温玉妆轻吹茶面,看热气稍散,一杯暖意入腹,奶甜与红茶的清香相融,确遭有些回味,“怎么开会这么急?反正都在郡西,用不着这么急吧?”
“现在南边的宣尚和西边、北边的红薪联、红叶城都在盯着郡西这块地,所以我们必须要抢占先机,把内部巩固好,对外才能有底气。”
“嗯。”温玉妆颇为赞同点头。
隆岚钟见温玉妆留住手中茶杯,从纸袋中拿出红茶交给女孩,笑道:“这个温度就合适了,还能拿来暖暖手。”
“真的……很谢谢你……”温玉妆接过茶杯,像是喃喃自语。
“嗯?”隆岚钟关切地看向温玉妆,此时此刻,两人都不知道,隆岚钟似然确实没有听到。
两人正说话,不远听得呼唤,不多时拐角一位妇女闯出来,一时停了脚步,叉腰擦汗,气喘不绝,头却不时四下张望。隆岚钟观望片刻,见女人又呼了一声“珺儿”要走,不觉发步来问。
“章姨,茅珺又跑出去了?”
“是小隆啊,你有没有看到她?”
“没有,要是我见到会叫她回家的。您也不用太着急了,她累了饿了自然就回去了。”
章菊珠随口应答,仍然连呼带趋的往西走了。
“刚才那是紫烟村的章姨,她家的小女儿隔三差五就要和家里的母亲、哥哥吵架跑出去,以前在紫烟村巴掌大的地方还好找,在仙乡愈发难了。”隆岚钟边走边解释。
灯火通明的会议室,牛摸鱼望着刚发完言意气风发的卜时渊,示意他坐回位于第二排的位置,会议室中议论纷错。卜时渊的提案十分新奇,他的发言中许多名词是在座许多耆老闻所未闻的,而他对决策机关和行政机关的建议更是在人群中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面对不时扫过的尖锐目光,靠在椅子上的牛摸鱼无动于衷,某些人在心里给他打上“激进派”的标签,反而是他乐得一见的。
“我来说一句。”骆一坨——出乎意料的发言人,理所当然是聚光灯炙热的焦点。
“卜时渊是我……是紫烟寨的老人了,也是紫烟寨里少有的读书人,他三年前奉寨主命带领一支团队外出到各个州郡‘取经’,实地考察了很多地方的政治制度、经济情况和社会状况,里面有很多有益的东西。刚才卜时渊说的,我在北方经历汉民军起义时也听说过,现在汉民军在江云郡发展得很好,震州的人挤破脑袋都想留在江云郡。”
“这个我也知道,我们商行和江云郡的商人有很多往来,因此我也去过江云郡一两趟,那里很繁华,居民都过得很幸福,毫不夸张的说,算得上是人间一块少有的乐土。”安氏商行代表董既补充道。
“但我们是红叶郡,还是郡西这一小块地方,各地的情况不同,要是照搬别人的东西,恐怕很难行得通唷。”项均侯敲桌表态。
刚才有序的发言,一时间在意见不同的两方的你来我往之中愈演愈烈,很快演变成了一场纯粹的攻讦反击战。牛摸鱼从桌上的一叠文件中取出那张龙飞凤舞的笔记,高呼道:“各位——”
待众人一时噤声,牛摸鱼举起手中文件,“各位,这是紫烟寨的一份内部参考文件,其中也提倡对郡西的制度进行大改,但是和卜时渊所提出的又有所不同。我认为刚才两边的不同意见都有道理:外面有益的东西,我们当然要学,可是也不能丢开郡西的实际情况。所以我整合一下两方的意见,说说我的提案。”
寒风吹拂无人的街道,隆岚钟用两根火柴才点燃烟支,看烟雾在空中飘散。
温玉妆抿下一小口红茶,身边的隆岚钟乘便抬头眺向天空,双瞳中映照着闪亮的明星,却含着不可言传的空洞,她呼了一口热气,柔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事吗?这两天我一直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怎么突然这么问?”隆岚钟不觉挑眉回问。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温玉妆扑闪着明亮的双眸,关切问道。
“没有没有,”隆岚钟哑然失笑,忙着摆手,“我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担心吧……可能说迷茫比较贴切。”
“你这样有主见的人,也会迷茫呀?”温玉妆掩嘴取笑道。
“那当然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人的生存是常态,死亡是变态,然而就是这个偶然的变态,就能终结人生。恐惧和迷茫也是一样,它们不用经常出没,只需要偶尔探头,就可能颠覆整个人生。”隆岚钟说着,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答案在风中飘散。
“我不同意这个提案。”牛摸鱼刚刚宣读完决定,孟旭卫旋即出声反驳。
平波清举手道:“我也不同意。”
“让岚子做个小队队长,那是真屈了他的才了,我们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完全能担当得起团长以上的职务,他的功劳完全配得上!”
“孟旭卫同志,注意你的言辞!我们现在是在仙乡镇开会,不是在紫烟寨扯谈!”卜时渊挑眉,吐露浓墨重彩的警告。
“这有什么大不了呢,把自己的意思好好表达出来了就行了,咱们又不是什么奭汉贵人,”靠坐牛摸鱼身边位置的全衷似笑非笑,缓缓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我个人认为这个决议不妥,隆岚钟的功勋是有目共睹的,让他做个小队队长,恐怕会众心不服。”
尤慎瞟向牛摸鱼,难掩瞳下忧虑,却发现这位当事人正悠闲打着哈欠,哪有什么主人翁意识。
“我……”阎顺才举手,见众人目光投来,顿了一会儿,说道:“牛寨......首委,隆岚钟这个人,很有能力,我希望能把他调到我的三师来让他担任第一团第一营的营长。”
宫又术、全衷等人闻言面面相觑,哑然失笑。
卜时渊怫然而起,涨红的脸上血丝隐约可见,“各位代表,请你们不要忘了,隆岚钟虽然在这次击垮伏丘帮的战役里有功劳,可是他不服从号令,擅自行动,差点给我军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他的这种性格、这种行为如果不加以整治、制止,今后一定会酿成大祸!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我觉得卜时渊书丞的话很有道理,之前的朱玉峰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啊,伏丘帮扶持他上台,看起来好像也有些能力,结果兜兜转转在台面上干了十几年,落得个被杀的下场,一时的得失不能说明什么,我们应该要有长远的目光,您说对吧?首委。”第四师师长蔡韬斜向前排的牛摸鱼,面容严肃。
“大家的意见呢?”牛摸鱼没有接过话茬,将目光对准了所有会场中的代表。
董既见周遭众人都举棋不定,斗胆举手问道:“我们希望参考参考牛首委的意见。”
“我的意见?”牛摸鱼轻笑着半挺起身子,“那我就说说我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