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前军在一起,没什么问题,你率领其他护卫尽快找到中、后军,再要迟延,我们这损失可就大了!”元密通呼号下令,再顾不上杭乃振等人,率领前军奋力向前。
混乱不堪的战场中,自元密通率军闯入,局势很快稳固,训练有素的本部前军如入无人之境,所在冲杀,敌阵望风而溃。正在元密通率军节节胜利之时,他马踏旗帜,失去定向,这时他才发现甸服灰旗诡异地消失了,整个战场上只剩下“伏丘”牙旗。
整个战场也蓦然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本部军马一时都失了定向。
元密通远远见杭乃振率兵前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帮主!”杭乃振如芒在背,只管促马前行,仿佛身后有人追赶,恍惚之间,乱阵中透出一支冷箭将他身后随从射于马下,他好容易赶到元密通身旁,气喘吁吁,神色稍定,才得以通报,“甸服部队把旗帜全丢了,混在本部各军部队里,抓着机会就把没注意的弟兄杀了,我们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敌人,哪些是友军了,前军、中军部队因此难以集结!”
“好个褚蔚良竖子,看来是有备而来……”元密通沉吟片刻,忽而抬头大呼,“绥服援军已到,众军只管奋力向西杀敌,援军就在后面,不用怕孤军奋战!”
元密通言未毕,一箭射杀乱阵中的生人,本部兵马士气振奋,齐声高喝,甸服部众阵脚也因此动摇,只看有动摇西退者,本部军马即刻斩之,一时间甸服部队死伤颇多。
“兄弟们,不要乱了阵脚!元密通是虚张声势,根本就没有什么绥服援军,他是骗咱们的!”
元密通听得熟悉嗓音,立马循声追去,褚蔚良亦知形势危急,号召甸服部众东西运动,斯须间便将阵型再次打乱,纵使元密通双目紧追,但匿形于人群之中的褚蔚良还是很快消失在视野当中,杀声震天间,不断有汉子瘫倒,与黄土地来个亲密接触。
“我知道大家都是被褚蔚良胁迫的,只要现在及时倒戈共同诛杀叛贼,一律免于处罚,得到褚蔚良尸首的还能赏千金!”元密通见杭乃振砍翻一名甸服小卒,乘隙呼号。
元密通声嘶力竭,乱阵之中,所言也只有周遭可闻,但他的话很快便在敌阵和本部兵马中传开,褚蔚良身上已无完好处,正是狼狈不堪的时候,不待喘口气,更多的刀刃交至,身边那些奇怪视线几要将他戳成窟窿。
生死关头,褚蔚良竟不觉望向西方,熟悉的音容笑貌在冰天雪地里唤起些暖意,却更使他哀恸,勉强抵下刀刃,他急中生智,吼道:“兄弟们,不要中了元密通的诡计,内线有人告诉我王甸服被杀了,元密通还要乘机除掉咱们我才起兵的,我都是为了兄弟们的生计呀,兄弟们,要是你们现在傻傻跟了元密通,等我一死,你们都活不了!”
褚蔚良声线沙哑,尽管拼尽全力,局势并没有如期望中迅速好转,他已陷入绝境。直到这个瞬间,他依然精神恍惚,从幼至今,几度身陷险境,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绝望,就算胸中没有脱险之策,他却莫名地从来不失掉希望,这些大概都应该归结于他的不可靠的信仰——直觉,除此之外,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找不到合理的依据——或许对于相信的直觉的人来说,依据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合理。
远方传来的呼喊,是褚蔚良最后的曙光。
仙乡镇
王猛躺在软床上,整个人一直没什么精神。遑论女人、酒肉,现在对他来说,即便是想在伏丘原上尽情纵马驰骋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并没有出门的欲望,开门就要撞见走廊上一队整齐的侍卫,该死的余器就在走廊尽头的大屋里办公,走出房屋,他还必须忍受身后的三两双目炬,而街上闹市早已是金风萧瑟,过去卖糖的中气十足的老头现在也像蔫掉的秋黄,有气无力地憋出几个字,便倒在藤椅上自摇自娱去了。人们都不愿意出门,昼闭的城门徒增恐慌。这座老城行将就木。
“余副官!余副官!出事了!”
门外急促的脚步伴杂着呐喊,王猛的心也跟着活泛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余副官,是……是仙乡镇的老军官艾武程,他来告发仙乡镇荣默和阎顺才谋反!”
“什么?他在哪?”
“就在屋外等候!”
“你们在这里好生守卫,在我回来下令之前不得擅自行动!”
整齐的应答声后,屋外安静下来,半坐而起的王猛侧向窗外,神情凝重的余器和一个满身盔甲的老家伙交谈,以两人为首的一伙很快路过窗前,而王猛的视野里已只剩下天花板的木纹。
西门谷
裴熊刚率领后军到达西门谷前时,竟与荒服前中军会合,他无名火窜上天灵盖,急切寻找蓝榘镇,却见兵士抬着蓝榘镇上前,这副官头上开了小洞,遮住半脸的血迹已近风干。
蓝榘镇知道荒服来到,堪堪睁眼,沉声请罪:“荒服,都怪我没注意,害兄弟们在山谷里中了埋伏,属下无能,只能带大家撤出山谷,等您来再做计议……”
“别说了,你就在这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了。”裴熊刚脾性消了一半,环看众军,果然有不少军士负伤,遥看山谷深处,烟雾袅袅,烟幕后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兄弟们,”裴熊刚立于马上,叹息似地深呼了一口气,手中揽辔的手抓得愈紧,“我们荒服的兄弟都是从命新军那时候过来的,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精锐……大家应该都有很多年没有回过故乡了吧?紫烟村、楼水村、土庄村……还有仙乡镇。”
“我不知道大家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我不回去,单纯是觉得没脸回去,那个时候,我他妈的什么也没做到。命新军变成伏丘帮的时候,你们一个都没走,是因为没有地方安身了么?我当时就觉得,除了伏丘帮这个地方,我已经没处可去了……其实现在也一样,但是这一次,”裴熊刚最后的话接得很紧,如同卡在火山口突然喷发的熔浆,“命新军最后的时候,我攥住你们,套牢你们,让你们没有选择。但是这一次,这个面前的山谷,要不要进去都由你们自己选,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如果你们现在走,还有活路,我相信牛摸鱼不会亏待你们的。”
荒服众军眼前灰甲高头马的将军,比之命新军时,一定是更伟岸了,纵使那时这将军的甲还是崭新银耀,马还是鬃逸雄壮,还有迎风飘舞的纯霜斗篷,没有摔下过马,没有糟乱的胡茬,现在这个饱经风霜的将军,心真正同众人联系在一起。
“裴将军,我愿誓死追随!”老军抹去眼泪,呼道。
连点成线,连线成片,河海汇聚之浪,终无一人退却离群。
裴熊刚松了一大口气,几乎将整个肺脏都吐露,差点从马上侧翻下来,耀眼的阳光,林荫闪闪,金河流波,一切自在。十三年前停止的时钟,那个无论如何拼尽全力都拨不顺的时钟,在这一刻,指针重新转动。
“兄弟们,甸服逆贼把住隘口,想阻止东进,今天,我们就让这群乌合之众看看,我们命新军过来的老军,论打仗是他们祖宗!受伤的兄弟在谷口休息,接济后面赶来的枪骑;前军先进,我亲自率中军支援,后军继上,三军首尾相连,绝不要被分割开,拼尽全力,夺我生路,为后面的枪骑开道!”
“喔——”
严整的荒服部队,浩浩荡荡地朝谷口进发。裴熊刚没注意到的是那些拆下纸布,掩住缺洞的军士。
“老伙计,我都没想到在你退役之前还能和你打这么一仗,”裴熊刚轻抚身下白马,拳毛纠缠,失了当年的柔顺,他抬起头,小蹭马腹,“最后一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