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攀上房檐,立于屋顶,遥望村西,却见楼水村民大开村门,将前来的军队延至村中,“绥服,楼水村开关迎敌,楼水村已经失守了!”
“什么?”姜欧诧异不已,以为自己听错话头,也随着攀屋远眺,果见史诫率着众村民引敌入村,而敌军之中,除过兽皮短发的蛮人,还有一伙服饰兹整的队伍,为首那人,是她的老熟人,名扬整个红叶郡的紫烟寨将军——宫又术。
“绥服,我们该怎么办?”
姜欧气短其半,咬唇间,判断道:“蛮人骑凿齿,速度很快,如果我们一味往东跑,跑不出几里就会被抓住。现在只能尽力向北,期望能得到荒服策应了……”
裴熊刚整顿部队,一路向东北木坪村方向而去,他命枪骑先行,去援救花竟臻,自领大军在后接应。应田润流之请,他只在紫烟村留下小股部队帮助民兵村守,如果顺利,木坪村与紫烟村往返之间不过两日之内,料想可保无虞。
“裴荒服,荒服!”
裴熊刚骑马行进,闻声后顾,一人骑马越过部队全速而来,他心下一惊,先命军队停步整顿,呼问道:“怎么了?”
“荒服,紫烟村失守了!”来人呼号着,言语中满溢出的痛苦不知是来自于他身上的伤痕还是体内的深痕。
“紫烟村失守了?怎么失守的?”裴熊刚一跃下马,踉跄着赶到来人跟前喝问。
“荒服,紫烟村的奸贼早就和紫烟寨勾结好了,荒服领军东去不久,他们就联手叛乱,把我们留下的小部队包围,兄弟们誓死不降,已经全都……全都战死了!”来人正要下马,一个不稳伏倒在地,眶中热泪饱满了长草。
“什么?那三毛坨呢?”
“荒服,哪有什么三毛坨?那三毛坨根本不是什么侯服军士,肯定是紫烟寨山匪假冒的,木坪村已经失守,花侯服已经被俘了!”
“啊——”裴熊刚怒吼震天,身后军士闻言皆惊,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裴熊刚虽气血冲头,终于还是耐住情性,勉强扶起来人,安抚之间,却无言语。
“荒服,紫烟村、木坪村都已失守,我们该怎么办?”副官蓝榘镇上前询问。
裴熊刚咬牙答道:“紫烟村、木坪村都已陷落,恐怕楼水村也难保,为今之计,只有取道西门谷,先入谷西和本部会合,再做计议。”
“荒服!敌军正从西面赶来,不久就要追上我军了!”不等蓝榘镇答话,流星马匆匆来报。
“蓝副官,你率前中军往西门谷赶,另派人追赶枪骑部队,让霍潇然调转马头,立即取道西门谷回本部,我亲自率后军殿后!”
“是!”蓝榘镇领命,与裴熊刚各自上马。
荒服部队重新活跃,裴熊刚径往后军赶,严整队伍,缓缓而行,不多时,微晓的天色下,西北方扬尘四起,一支部队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出现,辽阔的草原上,蔚为壮观。
“裴熊刚,你已陷入重重包围,还不投降么?”熟悉的烟呛大嗓门从原野的另一边传来,牛摸鱼扬鞭马上,意气风发。
“他……他……”裴熊刚身后军阵之中,一个眼尖的小卒欲言又止。他回想起初九那天,他搜查茅铁匠家,在他趾高气扬的破门而入时,桌上吃饭受惊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不会是和紫烟寨山匪勾结的贼人吧?”小卒握刀漠然问道。
“官爷,小人可不是什么贼人,小人是红叶城过来探亲的,没想到正好赶上山贼作乱,实在是不赶巧,不赶巧……”胡子拉碴的男人扶正倒在一边的饭碗,熟络地从兜里掏出些碎银交到小卒手中。
小卒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笑道:“既然不是贼人,你就安心在家吧,大老远的探个亲也不容易,大家都理解。”
目送小卒离去,男人勾起诡秘的笑脸。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男人驻马阵前,茅铁匠提斧跟随身边。
“牛摸鱼,你这杂牌军能跟正规军打么?还有这么多人拿着锄头、犁耙,这些东西可打不死人!”裴熊刚见紫烟寨大部毫无惧色,反而同身后众人哄笑起来。
“裴熊刚,你们伏丘帮上面吃素的东西不仁不义,百姓连口汤都喝不上,不得活路,纵使匹夫小子,都知道现在是取义的时候,你身为伏丘帮大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牛摸鱼半睁凤眼,露出标志性的皮笑。
“牛摸鱼,现在生产困难,我们伏丘帮都知晓,所以从帮主以下都缩衣节食,你说我们不恤民生,不是明着胡说八道?紫烟村的乡亲父老们,你们难道甘心被牛摸鱼这山匪利用吗?你们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直接和我们说,我们一定努力改正,一定不要做山匪手里的把柄!”
牛摸鱼仰首摇头,笑道:“裴熊刚,你或许确实有可怜民生的想法,可惜你们帮主豢养了个狗东西,王猛横行乡里,劫掠生民,甸服部队到的地方,就像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你以为乡民没有向伏丘帮反映过么?都是石沉大海,连个屁响都听不到。不是王猛,你能落到这般境地?”
“这都是王猛一人所为,害了我们伏丘帮的名声,与我们帮主何干?”
“哈哈哈哈——”牛摸鱼军阵哄笑,“‘皇帝不仁,都是奸臣所害,绝不干皇帝的事’,蠢到极点的旧逻辑,书生刀义早就打响第一枪了!元密通都放任下属纵火抢劫,伏丘帮兵卒如果恣意妄为,谁能惩治?伏丘帮根基都烂透了,你还要执迷不悟么?裴熊刚,加入我们紫烟寨,大战之后,携手共建郡西,不比死在这荒野上有意思?”
“牛摸鱼,诡辩多说无益,要打就打,不要再多嘴了!”裴熊刚骑于马上,荒服部队铁甲耀扬,人无退色。
“裴熊刚,褚遂良已经整兵东进,你想和我死战,就怕大战还没完,元密通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到那时你无人可归,难道也想做个土匪?”
“就算本部被破,能把你这贼人拉下水,也算值了。”裴熊刚言毕高喝,众军也举器怒吼。
两军对峙半晌,两边都没有动静。裴熊刚与牛摸鱼遥相对视,他只能从邋遢男人脸上读出些蔑视与不屑,牛摸鱼身后军士不止饮食从容,甚至有人卸甲席地而坐,玩起唱酬、划拳的把戏;至于更多的从一开始就无甲可穿的杂军,早就队伍不整,擅行其事。
裴熊刚见状,愈发怀疑对面有诈,他本也无意交战,只要能拖延时间让前、中军走远,便是一大成功。然而身体紧绷既久,肌肉也愈发僵硬,迁延时久,众军气将竭,应当先思脱身之计。
裴熊刚思量之间,紫烟寨军却突然有了动作,荒服部队稍懈的气力马上又提上来,谁料紫烟寨军不进反退,巾帻、皮弁、农锄等物散落一地。
“荒服,紫烟寨害怕我们,眼看就要跑走了,怎么还不下令追上去呢?”小卒见紫烟寨军渐渐退远,急切道。
裴熊刚且惊且疑间,一边吩咐部队重整,一边率部向东南西门谷进发,劝阻道:“牛摸鱼最会耍诡计,要是我们追击就中了他的下怀,我们偏不追,直接往西门谷走,看他还能怎样!”
这次率部南走,部队转换为急行军,裴熊刚紧跟部队之后,时时远望身后原野。
随着行进深入,地势渐高,山野丛林渐入眼帘,西门谷近在咫尺之间。
却说牛摸鱼率军北去,遥见裴熊刚等已消失在视野尽头,重新整备部队,取道往木坪村进发。
茅利势本以为裴熊刚会率军来追,以此部队,必然一触即溃,还时时小心,准备死战,眼瞅行进数十里,荒服部队似乎远隔不济,不住再问牛摸鱼,“牛寨主,我们军队武器、铠甲都不齐备,连行列都不整齐,寨主怎么认定裴熊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来追我们?”
“伏丘帮周围四面兵起,败报频传,裴熊刚已经是八公山上的耗子,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喽。我故意给他看咱们的乱阵,又突然退兵,他定然以为我是设计埋伏他,自己跑还怕来不及呢,怎么敢追我?”牛摸鱼轻蔑一笑,纵马驰骋。
坡山之势,尽在马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