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 洪波荡起浩海幕(2 / 2)稗史决义匪篇首页

才荣吊胆回床,拈衾将寝,窗外呼声乍起,火光闪烁,把穹顶映得白昼一般;马嘶雷鸣,脆金铿锵,他闻门外呼唤,旋即躺下。这家主人进屋见鼾声大作,取走角落铁锄自出门去了。才荣翻身打呼,透过眼缝看那半掩门后踱步难停的妇人,左膺震颤,一颗生动必要跳出胸怀,鼻下两孔一堵一疏,额上水珠交连流下,河也似淌在硬木面。他捱了一回,终于等到窗外声响稍息,床上爬起,手足腰背一齐发痛,方才发现天阴堪堪明亮,当时腹中空空,他也顾不得形容凌乱,暗在桌边留下些铜板,挑起包袱看妇人半寐的功夫要开闩出门,身后登时唤住,小包与心肝一齐碎在石板上。

“客官是原上来人么?”

才荣怔怔回首,双瞳哪里敢瞧脚边物什?半晌从喉间挤出一段,“怎么?”

“外面到处都在抓奭汉过来的官人,我看你这副打扮像个读书人。”妇人抱起小包,一力把才荣拉到桌边坐定,回身把闩给上了。

才荣惊魂将定,忽闻北方紧促的枪火,紧跟着惊鸟飞鸣,他好容易缓过一口气,轻问道:“我是奭汉来的,不过不是官家人,他们连我这样的都要抓么?”

“乡里的丁汉抓人你们须说不得话,押到林里一枪就没性命。”

“那我怎么走出去?”

妇人扎起白巾转入内厨,灶火入耳,须臾端出一碗稀粥,一碟菜蔬肉粒,看着往卧室去了,“后生,你吃着,我有法子领你出去。”

才荣抹去额面冷气,身下松弛,空腹也来抗议,难得再想其他,风卷残叶般扫光碗碟。正见妇人转出里屋,臂弯里捧着暗沉窄袖,他换上短衣长裤,搭上满载包裹,由妇人牵着垂头噤声,确信往西去,十来步便撇出一步受人盘问,只道这皮白身长的男人面生,农妇都推脱是邻村来访的亲戚。才荣波漾稍停,那时微作顾盼,却见街巷狼藉,持械的农人精兵押着一伙一伙绳手相连的人前行;遍地是尸骸纸片,英武的长须男人画像划得粉碎,留下无算鞋板的印记;乡民将屋前院后的绣龙旌旗扯下,赤服红章绕着火光欢呼歌唱,美其名曰“烤蛇”。

才荣到得林内,农妇又送了一程,嘱咐他穿梭便出江云地界,转看妇人辞别,万千的感激张口难言,终于磕头见血,又交付些碎银,不容妇人推脱,踏步隐入密林无踪。

他一身粗布,抹得灰头土脸,三两日不敢停顿,食袋剩下些碎屑,只得摘果取实聊作充饥,乃至腹泻难当,蹚出小林已然脸黄肌瘦,本欲奔走君堡传报变生肘腋,两条腿铅坠铁缚也似抬不动,更记挂磐硗情事。

中州郡镇皆兵燹罹革,一路曲折,见乡间擎刀的白衣招徕扛耙推耖的农人,西入渐深,有掣火的披甲带领秉刀举枪的军士,乃有百里八丘,遍地废墟,满目飘零。才荣身虚体弱,骑不得马,自称逃难的饥民逆往栖阳而行,一双肉脚板磨得粗硬生泡,又听说书生军早已攻入君堡,都国残破,都作茅草过火、石子过刀的架势,凡入眼生灵,略无孑遗。

才荣披头散发,仿佛坎州巫祝,一体搭包失落,归来磐硗,如何还找得到一家一院?他哭天抢地,头晕目眩,当时昏死屋前,无人过问。

半段兵戈鏖战,一片生出稗史来,正是:洪波荡起浩海幕,腾蛟翻造霹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