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笑闹做一团,全然忘记看留蜻的神色。只代她们玩笑累了方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留蜻便正面无表情的收拾着自己的床铺。
见空气凝固,她才缓缓开口
“已是很好了,在掖庭时洗衣服慢了会挨鞭子的。这样已是很好了”
这样说着,点萤方才注意到留蜻小小的手上早已红肿着布满了冻疮。
“你难道不是官家小姐吗?怎么会去掖庭?你原名是什么?悄悄告诉我?我不会泄与旁人说你说过的”玉腰一脸疑惑,完全状况外的样子。留蜻却是一言不发
“在公主身边做事,便再不能使用原先家族的姓氏名字,这是这里的规矩”
点萤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走到了留蜻的身边,握住了那双小小的手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今后我们一起,便再不会有伤心的事了”
留蜻觉得那话是那样暖,不觉眉目有了些许舒缓。
一旁的玉腰却嘟起了脸不大开心的样子,气呼呼的抱住了留蜻
“不就是想家了吗,我天天关在这里我也想家啊,只是我阿娘送我来时说这是天大的使命我才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点萤看着玉腰,眼中流露出了些许难过,却什么没说,只是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你平日里不要老女官女官的到处乱讲,虽然我们都知道皇上皇后是有立公主为储君的想法。但毕竟祯朝尚未有女子登基的先例。那贤王,耽王虽非皇上亲生,也是宗室之子,又是男儿身。前朝也好后宫也罢,立储之事都该小心应对,岂能天天儿戏般挂在嘴边?”
玉腰撇了撇嘴,一脸不开心
“我就讨厌那贤王,八百里远的亲戚天天跟公主一副好兄好妹的样子,弄的自己好像是正室嫡出的皇长子一般有够好笑的。”
“越说你你越贫!”
点萤虽是在教训玉腰,神采间却也不觉流露出轻慢之色。
留蜻不知多久她二人才不再吵闹
这一天她都过得恍恍惚惚,如临梦境。
说是做伴读,这一天却也并未急着安排她功课考她学问
反是时新的罗裙收到不少
她用红肿的小手轻轻抚摸着裙裾上用丝线绣成的花卉,只觉像掖庭的水凉凉滑过。
白日似梦,到了晚上却是一片清明
玉腰的鼾声传入耳中,便愈发睡不着了
她恍然想起了掖庭的鞭声
不觉后背隐隐作痛
她强压心头涌起的悲伤紧紧闭上了眼
眼前却是一卷破旧草席,被穿着白衣的宫人拉着车缓步走出了宫外,渐行渐远
一只满是伤痕的手,露在草席的外面,一下一下磕在滚动的木轮上,粘上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那只手曾替留蜻挡下无数道鞭子,会温柔而有力的握住留蜻的手。
冰凉的洗衣水是上好的松烟墨
枯烂的树枝是绝佳的楠木紫毫
留蜻霎时大颗泪珠滚落眼眶,却是无声,没有任何呜咽。
她再也睡不着了,木然的坐起了身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有些恍惚,她闻到空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烟味。
许是点萤玉腰早已睡死,对此竟毫无察觉。
留蜻翻了几次身,终还是蹑手蹑脚爬下了床。
她年岁小,小小的身体隐匿于那些被修剪的齐齐整整的宫廷灌木。循着味道仔细寻找,半晌才找到这深夜里零星火光的源头
令她惊讶的是
竟然有人敢在这深夜宫闱烧纸钱
此人正是白日里那个领头不苟言笑的公主伴读
螽斯
不知是不是微弱的火光之故,那双眼睛看起来红的有些瘆人。
留蜻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免有些担忧。
这宫里忌讳给人烧纸钱的规矩,她在掖庭时便是知道的。这公主伴读怎会明知故犯,这种事若是被人发现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然而留蜻闭上了眼
倘若可以,她也会想做和对方一样的事。说来不巧,今日也是她母亲的祭日。
一阵冷风刮过,留蜻穿的衣衫单薄。
不禁打了个冷颤。却不想碰得灌木丛发出一阵沙响。
霎时连呼吸也滞住了。
那螽斯却是不疾不徐的扑灭了地上的火,走到了留蜻躲得灌木丛前。眼神冰冷
自言自语道“难倒是猫?”
留蜻只觉得分外尴尬难熬
那灌木的枝丫扎得她又痒又痛。想了良久,发出了一声带着颤音的猫叫
“喵~”
“啊,我忘了,公主对猫毛过敏,皇后娘娘早就下令宫里不许有猫了。”
留蜻一时涨红了脸,正不知所措时,整个人已被螽斯从灌木丛里拎了出来。
螽斯的脸本是面无表情的冰冷,眼角带了些红。
她冷冷的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屁孩,半晌掐尖了嗓子,怪模怪样的发出了一声
“喵~~”
留蜻不免尴尬羞愧
但因着感受到了这个人并没有在生气,心里多少放松了些。
却见螽斯的脸上仍不见什么笑模样,只是默默的蹲下了身子把留蜻衣服上的土拍了拍。
便牵起她的手准备送她回去。
螽斯明明也不比留蜻大很多,整个人却分外机敏。她没有学留蜻艰难的爬进灌木里。
径自弯弯绕绕的走了一条又一条小路
巧妙的避开了深夜值班的侍卫。
快到住处时
留蜻还是没有忍住,她抬头问螽斯
“你为什么不生气呢。难道不害怕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
螽斯却只是眼帘低垂
“我知道你的事,所以我知道你不会的”
留蜻低头不语
“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她生前一直不希望父亲送我进宫做公主伴读。只是她已经不在了”
留蜻愣了愣
在玉腰的口中,能成为公主伴读,未来辅佐公主成为女皇成为女官是莫大的荣耀。为何螽斯的母亲如此反对。
螽斯没有过多解释
只是淡淡的说了声“到了”便将留蜻推回了她的房间。
玉腰鼾声依旧,留蜻默默爬回了床上
又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