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天变阴了。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秋雨一场一场。
很快要到冬日了。
雨寒。
他的手也凉。
晨间颜琼才看见颜玦捧着他的手哈气,不断暖着他的手。
到了傍晚他就靠在酒楼的柱子上同呦呦阿狸她们嬉笑。
实在可恶。
颜琼见状握碎了手中的茶盏。
雨停了,风更冷了。
阿满正提一壶热茶要给她添茶,顺着她的眼睛,也看见了哈哈大笑的初玖。
他这个人,笑起来尽是真诚,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
实则,鬼主意多,又爱坑害人。
“姐姐,你怎么了?”
“雨停了。”颜琼顾左右而言他。
阿满却轻笑一声,换了个茶盏沏茶,“喝一盏茶吧,暖暖身子,这里离洛阳还有二百里路,等到了洛阳,不知会不会落雪。”
她忍受不住,“你非要选这么个人?”
阿满装傻,“姐姐说什么呢?”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跟他……”
阿满抚了抚她的手背,“他——很好。”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有很好二字了。
她要怎么和姐姐说起那些无人相伴,唯他在身边的日子。
说起那些刀光剑影,生死一线的时刻。
说起被至亲背叛,流落江湖的彷徨。
也没法子说。
到了唇齿间,不过也只是很好二字。
她没死在外头,至今还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看不见得。”颜琼冷哼一声。
她知道姐姐对他有偏见,偏偏此时,他说到兴高采烈,还从腰间拿出了什么来给两个姑娘瞧瞧,逗得她们两个一起大笑了起来。
“初玖是没个正形,不过,也没什么,我们之间没那么多规矩,姐姐,我在外头这么些年,也都野惯了,没什么规矩了。”
这话一出,颜琼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她说自己没规矩,何尝不是让颜琼不要拘束他。
“回了家,自有母……外祖母管教你。”颜琼一仰脖,将变温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的妹妹,绝不能和这样的男子在一起。
“你莫要被男人的脸骗了。”
阿满无奈苦笑,“姐姐这是承认他长得好看?”
“我可没那么说,绣花枕头,草包罢了。”
“姐姐——”
“你别不信,别说是我,就算是外祖母见了,也断然不同意你与他在一起。”
阿满本也没想着还能得到家中同意,只是她既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又如何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于男女之事实在懒惰,上天将什么样的男子放在她面前,她便顺着那条路走到他身边去。
左右不过一个缘。
既是他,就索性一直是他吧。
免得她还要为此多思。
从前是从前,年少时候,谁没想过一个十全十美的少年郎做夫婿。
兜兜转转,她已不再是过去的颜玦。
阿满不能圆满,缺玉才是真正的她。
她蹲在颜琼膝边,伏在她腿上,半张脸对着她。
颜琼不解其意,“怎么?”
接下来,她引她抚上了她的伤疤。
凹凸不平的触感在她指尖蔓延。
她眼中顿时便起了雾,强压下涌出的泪水和颤抖,唯余沉默。
阿满却冷静极了,“姐姐,我已经毁了。”
伤疤已不再流淌血水,她低头俯视着妹妹,怎么看,那伤疤都像浸在血里的婴孩尸体。
她头一次领军出战,从未见过如山的尸体。
一座城,被屠尽了。
老幼妇孺没一个逃脱。
其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被大刀劈开两半,腰还连了一些,才能免去上身下身分离的惨状。
它浸在血水中。
她看了很久,死亡原来是如此。
无论年纪,无论美丑,在刀剑下,不过都是尸体。
现在她最最珍视的妹妹躺在她膝上,说,她被毁了。
“没有人能毁掉你,小玦。”
她略一思忖,手上已握住了一片茶杯的碎片,飞快在脸上划下一道极深的伤口。
阿满还闭着眼睛贪恋姐姐身上的温暖。
冰凉的血,一滴,两滴,落在她伤口上。
阿满猛然抬起头,失声痛哭,“姐姐!”
颜琼抬手擦了脸上的血,“没事,不要怕。”说着,从容地自袖中甩出一瓶药膏来。
“快,快擦上,姐,你疯了!”
颜琼不紧不慢,这点伤算什么,她扣出些药来覆上,“我没疯,我好得很。这样一来,就一样了。”
阿满撇开头,怎么都克制不住哭,她是想同姐姐说,她也没那么好了,所以跟初玖很相配,可姐姐居然为她毁了自己的脸。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能冷静些,愧疚又惊恐,“对了,刚才的药膏是什么,好用吗?能不能止血啊?怎么血流这么多?”
颜琼嗯了一声。
“到底是什么药,金疮药?”
“不是,噬骨蝎毒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