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着我看后方……”
“还我重机车!——”花绿招牌拥出一伙机车队,造作喊着,为头一辆车上四个人,最靠后的小伙高举着枪狂嗨,下一秒被一块广告牌打上天去了。面对两个劫走车的小角色,机车队不可能不愤愤不平,架枪就是射。某人一枪乱中了摩托车,遭了机车队老大恶狠狠的叫骂:“你打哪里啊!叫你打人!不是打车!那么贵的机车你赔啊!”
“哇呀!”水猱狮剧烈一晃,我失声叫道,十指抠住坐垫,子弹刮过裤脚。从后视镜里看,那伙飙车党毫不费力蹦上别家车顶,再窜下去;倒地的垃圾桶还得冲他们翻俩下盖儿,充电桩险点大惊失色。路人,尤其高贵女士者,要么被占了便宜,要么献出了包包。火末子不断掠击后背,皆输给了水猱狮的沉着应对。他抓紧手把拐头快闪,汗珠扔给微尘弥漫的空际,唤道:“抓稳了!”
“你的腰有没有事啊!”坐垫估摸着被狼爪抠出疤了。我闭眼摁低头,减少命中几率,脑浆同耳水哗啦啦地混天卷地,翻山倒海,却似绞得鲲腾气一进不得再出,鳞羽全熔在弹片啸声里。
“抬首!拿枪回馈他们一波!”
我掏出磷晶,左手持枪,枪带背上,子弹上膛,心一横转过上身,扣下扳机,中了一人。
枪法意外地准,不像是在前世学的。
转回去,水猱狮驱车已跃至一家4S店的高坡上,拔身站起,节鞭在手,银线甩过天空,斫下一块全是套路的广告牌,径丢给机车队,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扑灭了。这条路就这样被轧碎的铁与玻璃整瘫痪了,尘里犹有猴子的叫声,被我挨个儿击杀了。
确认无他事,收枪,任摩托穿过繁华地段。地好像又震了几下,水猱狮倒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一层骑楼,覆盖一层小的商业别墅,再堆上多层各式公司大楼、商城、广场,牵着立交桥、天桥、索道。招牌漫天挂,衣服,游戏,化妆品。玻璃橱窗与玻璃幕墙杂到分不开。瞅向某扇玻璃橱窗里的我,衣帽微微后倾,飘出几缕黑色的长发宛如狼鬃微微卷起;帽顶的两个突起,想必是顶尖鎏金的白色狼耳了;琥珀色狼眼缀了点金箔,虹膜绕上几圈火星红的细线,瞳仁是极冷的黑。赶巧也有个矮子路过,看向了橱窗,趿拉着拖鞋走开了。
前方路窄,零食铺人群密集,康师傅——那个戴白高帽的小人朝我招手,被我单单注意到了。忽的,我意识到了什么,手往水猱狮的肩膀一拍:“咱得回圩里去了!”
“你先回,我搜物资。”水猱狮猛踩油门,跃上一辆双层巴士,踮起前轮,好让我从侧后方飞到对面第一层楼顶上。我猛劲里一跳,对准楼顶;刚着落,吃了一靴子冷水,一屁股夯到泼湿水泥地板上,四邻花草、地板衣物连同我的裤子全遭殃了。真是的,谁的洗衣水不倒净放在楼顶上呢?——这还不算楼顶,应该算大阳台。揪下一块晾在架子上的干毛巾,奋力甩水,靴子裤子草草擦干。摩托车已不知何处。
方拔腿就跑,后面掀起尖叫。我弗能回头,加快几步,越到别人家的阳台上——像昨天一样。掠去一件外套,套在身上,所幸梦中天气气温并不高。射来的子弹刮过嘴角,击碎别家花盆,肯定会引来更多的对手。我毫不客气炫出冲锋枪,教那个仔收下这颗子弹;身子一斜,穿过立交桥底,往右边去了。
此处屋顶错综复杂,得改一下走位。按住耳返,请求导航。
“至037.0.0?没有别的定位了。”
“上一次建立工程的地方!”
“该地点正在移动,确认要发起导航吗?”
我熟知这东西指的是摩托车。便改口道:“第二……”
“嗖!”面前一颗子弹划过,我立马急刹车,拿起枪,通话被迫停止。上膛,回谢一发,结果后面杀来个易拉罐,火药味冉冉飘来,一爆。这下好了,两面夹击是也。我一头扎进衣服堆里。
好在楼顶,衣服、被子、盆景齐排码放,随便说都是不靠谱的掩体,令人晕头转向的迷宫——太容易露狼脚了。惊回头,地板上仍有浅的水的靴子的留迹。踩几下地上躺的棉被,子弹追上你;拐一个大弯欲逃,无人机找到你。气得我枪往天上怼,无人机俏皮一闪躲过了。倏地一只小鸟撞将来,与它撞个满怀,对手的一只眼就这么瞎了,掉在脚边滋啦啦喷着电火花。然而无人机身漆的鸡爪似的字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侧身绕到一座电房后,击毙一敌。远远地又迸出枪响,我一下序躲远,又毙了一个。飞速逃过几十个屋顶,以为逃跑得逞也。抄小径到杂七杂八的水管处。头顶五十层大楼,压得此处别样晦暗,几十面水泥墙扛着也是压抑。我俯身前进,咚咚的声响越来越近,以为是脚步声,卧在水管间隔内,结果什么也没有。壮着胆滚到一面墙的边际,才听见有人对话:
“老大,快撤吧!时间不多了。游戏里还有爆破任务哩。”
“等一下,刚刚虾仔打过电话,计划里掺进别的人了。”
“会不会是警察?”
“警察敢对我们这样子做?鱼蛋仔,该走就走。”
偏在这时,战损发话了:
“开始导航至鼍城市第二人民医院。前方五百里掉头,请走最左侧车道。”
“有情况!”对方“老大”突然喊道,“手表雷达显示有信号,十步之内,必有导航!”
“可是老大,要出事了哇!出事,要等游戏第二局了哇!”
“闭你的鱼嘴!捺个TA发现了则捉你嘿煲汤!”
我右手抽开马刀,指尖油油然分泌出汗液,生怕它裹着汗液从手里滑出去。
“警察吗?还是……别的人?”
“叫你闭……”
嘣!一枪击碎鱼蛋头。“老大”方觉事大,还没拔枪,被我一刀砍去头颅。缴了他的手枪,左翼一排子弹射过去,射中右手,马刀掉地。我遏着血流滚到一堆油桶旁,一颗子弹要了他的命。后面嘀嘀嘀地警报起来,猛可里一个念头闪过脑际,我抢身折返拾起马刀,还未拔步,如球状闪电水管中爆裂,拔葱式起飞,轰击五十层大楼一般,黄云红尘黑烟白雾灰土扭曲了构架,挤碎了玻璃,搠翻了穹顶;钢筋劝不动了,硬被混凝土拗折了腰身,下了地狱。连收枪敛刀的我也拉下去,告别房顶,临头一记窗格打,空调箱默默顶下屁股,晾衣绳截腰,直到整个人被卖海鲜干货的橘色大棚抱住,弹飞,菜市场边人行道现场表演狗啃泥。
这样子可不好,狼贬值成狗了。竟没有笑声。支着直立的消防水管起来,一位富贵大妈惊愕盯着远方,又瞄一眼从天而降的我,又观摩以如此艺术的形式结束的艺术品。满大街都是这样眼神的人。我不害臊,伸手攫了她的五百块,她大喊一声:“炸楼党!!!”我拍拍屁股一道烟蹽了。
谁都领会过菜市场周边人口密度有多大。瓷砖碎瓦套作陨石吓走了菜篮子里云集的大爷大妈们。我撞翻这位大叔,闪到那边小妹;无几何,后面太爷爷太奶奶也叫骂过来了。一处卖泥焗鸡的摊子抬着大声公叫道:“泥焗鸡,泥焗鸡!”熟鸡见大家和我一样疯了,巴不得撕破纸模踢开泡沫盖子飞出去。炊鹅大伯噗地滑倒,大白菜小哥连菜都不择了,逗八哥的老家伙被烟筒磕伤黄牙,牛奶铺的姑姑忙中找相机。泥水泔汁甩到行车道上去,碾出张三李四的鞋印来。
众人冲着一匹贬值的狼撵到错杂的巷子里,这撵狗的兴致我佩服佩服。我捂住右拳上的血,顾不得疼痛,横身拐入一条僻巷,哪认得哪里死胡同哪里不是;战损的话不听了。
众人边拿着手机跟拍“炸楼党”边追到胡同里。胡同尽头,一个可怜的老头趴在便利店前,吓猝死了。没人关乎他的死状,只想着揪出我的狗尾巴。便利店门口的七彩太阳伞上一群松鼠,夕阳下啃着坚果玉米。
就这些。店里没有其他的人。众人垂头丧气地嚷了一会儿,楼又塌了,回去再剪辑吧。散了散了。没瓜了。
一只松鼠放下玉米棒儿,蹦啊跳的追着夕阳会圩里去了。别忘了,检查无误,扔下少许血迹的外套,没啥波折地回去了。红日沉去,余波不兴,框在一条条圩围里,即使一栋大楼化为乌有,它们绝不欢呼,也不会因而唏嘘。远远地见舍亮着灯,舞动的影,一个肥胖女人走进来,我的心几分不妙了。
“卡西缪,”摩托车轰鸣着靠过来,一只结实的手,披着合上天边青蓝的伤疤搭在我的肩上,“别惊扰了他们,警察不会理他们的。查监控也查不到我们的去向,更抠不着地底下的秘密。”
“我们不如从这里挖过去,标记地点,结束这一折。”
地点已标记。暂时编号037.7.1。我们正要处理遍布全身的伤口,战损又告知我们:
“等明晚,一切创伤都会恢复的。”
水猱狮搁下节鞭,躺在地上,腰骨里冶出辛酸,臂膊青一块紫一块的。揭去刚抢来的黑色外套,他的背上、腿上甚至太阳穴都溢出难以言表的暗红色。
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