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霎时间像被点燃了。自从进了顾府,他一直将情绪牢牢掌握在手。独独从和枪口面面相觑的这一瞬间,白师长额头上的汗水是瞬间渗出来的,但瞳孔却是放大的。
他正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里。
顾还亭输了!
他输了!彻彻底底的。从他掏枪指向他的这一刻。
如果司令扣下扳机,白鹭将赢得更彻底。
顾还亭以为他白鹭会怕死吗?他十六岁进石景军校,一条路顺顺当当走到今日,可不是因为家世。
下一秒,顾还亭就松了扳机,甚至还把枪礼貌地递还给了身后的兵。
“但是,你我之间,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司令说。
从白鹭带兵入府到现在,顾还亭就没有表露出一丝慌乱。世人就爱他这样装模作样的?就爱他这样生来就坐享其成的贵人?
以往,白鹭是很不屑的,但现在世人之列里也包含了何辰裕。
不,顾还亭做任何举动都是有目的的。
方才司令拿起枪来,直直对着在场第一师的师长,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且不说毫不犹豫,根本没有一个人敢拿枪同样地指向司令。
顾还亭在试探白鹭第一师对他的态度,现在,他得偿所愿了。
“呵。”白鹭脱力一般低下头去,揉了揉鼻梁。
再抬起头来,他眼眶猩红,说:“你我之间?这么多年来,你我之间没有任何余地可言!从上军校开始,不论是课堂上还是成绩,你总那么爱出风头,板着一张脸就有无数姑娘喜欢,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讨厌你?除了许奕贞几个。他们跟在你身后,简直像条狗。”
顾还亭看了他一会。不论怎么说,白鹭的败局已定,顾还亭索性低声偏头嘱咐佣人:“带小姐、夫人,还有何先生回房间。”
白鹭还在说:“纵然豫军败了,现如今我低你一头是我活该...”眼见着桌上三人起身,他猛地砸了下手枪,“不许走!”
顾一盈才离开餐桌,听见这一声吼,用那双剔透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白鹭被她看得惭愧,也觉得自己有病,才要出声挽回,傅月襄挡在了顾家小姐身前,说:“跟他们没关系。”
原本想说点什么的白师长忽地词穷,偏过了头去。
傅月襄转身低声对顾一盈说:“顾小姐,我送你们回去吧?”
顾一盈莫名其妙。那双大眼睛之中,好奇的目光又落在傅月襄身上:“我在自己家,还会不认路?”
傅月襄被她怼的失笑。
公孙眉立刻打圆场说:“多谢傅师长。”
顾一盈又翻了个白眼:“谢他做什么?他不来,我们的饭吃的好好儿的。我们虽然不懂你们军队的倾轧,怎么一回事还是明白的。现在过来做好人——”
公孙眉慌忙捂住了她的嘴,朝着傅月襄匆匆赔笑。
“等等。”白鹭忽而又道:“顾小姐和顾夫人回去休息,但是他——”师长用下巴点了两下才起身的何楚卿,“何先生,不许走。”
何楚卿不明所以。
这什么时候又关他的事了?
听了这话,顾还亭的眸光一下沉下来,终于说了句不客气的话:“你酒醒了来的吗?关他什么事?”他上前两步,搭上何楚卿的肩:“走。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听他在这胡扯。”
一声清脆的上膛声传来,白鹭悠哉悠哉地举起枪向何楚卿:“我不敢杀你,还不敢杀一个商贩吗?是不是胡扯,顾还亭,你动一下试试。”
公孙眉惊恐地捂住嘴,连顾一盈都愕然地双唇微张。
傅月襄觉得白鹭今天不太正常。虽然这人以往也不是正常人,但今日尤其的癫狂。
且不说今晚白鹭是第一次上门找傅月襄过来逼迫顾还亭,不论是突如其来的决定还是他的举动,都是一等一的不合时宜。
衬得他傅月襄也像一个小丑。
傅月襄真怕他开枪,先挡在顾家女眷眼前遮挡,顾一盈却偏踮着脚从他的肩头探出一点头。
虽然她双目里仍满是担忧和惊惧,却仍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肯错过。
公孙眉没空留意她,也提着一颗心脏等待下文。
傅月襄忍不住低声警告道:“白师长!”
白鹭理都没有理,像没听见。
全场的目光都焦灼地盯在何楚卿的身上。
何楚卿却忽地露出一个体谅的微笑,对白鹭道:“我知道了。师长,不必大动干戈,我留下就是了。”
说完,他又朝着顾家女眷安抚地点了点头。
顾还亭落在他肩头的手隐隐地紧了紧,何楚卿能从他隐忍的力道里感受到些许待发的怒意。
他不能让顾还亭因为自己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白鹭没有接住这个笑,而是飞快地朝着傅月襄挥了挥手,示意他带顾家小姐和夫人回房。
傅师长早想这么做,但也轮不到白鹭来指挥。
虽然不爽,傅月襄到底还是照做了。他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一面不忘截断顾一盈留恋的目光。
而后,白鹭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伸出手去,隔着衣袖攥住了何楚卿的手腕。他牵起何楚卿,像是想引着人坐下。
顾还亭上前一步,接着便攥住了白师长的小臂,不客气地扯了他一把,说:“松手。”
白鹭和顾还亭对峙住了。
司令的眉目间,再没了尽在掌握之中的慵懒,他寸步不让的气势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他们表面不动声色,手上却是一刻不肯停息的较着劲,且看谁先认输。
白鹭心知肚明,自己绝对较量不过顾还亭。不说二人究竟谁技高一筹,就凭这一个月来白鹭泡的酒楼,凭顾还亭三天两头往校场跑,他就比不过。
掐在败北之前,白鹭拂袖而去,哈哈大笑:“顾司令,这就生气了?看来,我们第一师上下,还比不过一个男人让你担忧!”
顾还亭没理会他乱扣帽子这一茬,冷声问:“不是有话要说?”
白鹭这么反常的对待何楚卿,当然不是因为一念之间就尊重他了。
掀起一点袖口,何楚卿方才被生拉硬拽过的地方泛着一圈红。
何楚卿历经过许多自认为有身份、有家世的人的羞辱和轻蔑,尤其是刚来虹海的那段日子里,他对这种对待非常熟悉。
何楚卿默默地将红痕再次藏进袖管,当心着别叫司令瞧见。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白鹭挑着尾调,挑衅似的撑在椅背上,“如果我说,只要你把何先生让给我,从此以后,我唯你是从,不再生非呢?”
“你要是想闹笑话,就把大家伙都撤走,我丢不起这个人。”顾还亭道。
立在周遭,仍把三人围在中间密不透风的士兵们互相看了两眼,略低了一点头,生怕这两人发出两道相悖的命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