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也好。
从苏哲受伤开始,霓凰日复一日的探视,无一例外地落得失望二字。
想见面,不理。传话,不回。送信,石沉大海。送东西,毫无反应。甚而至于她耐着性子、忍着羞涩亲手缝了个香囊托人送去,结果也是一模一样的泥牛入海。
直到大军凯旋,朱雀门前解甲,迎凤楼上庆功,从宫里拉了匹马偷偷溜出来的霓凰,才第一次看到了苏哲重伤初愈的模样。
只一眼,穆霓凰潸然泪下。
苏哲背对着她坐在树下石凳上。时值盛夏,烈日炎炎,便是来时湖边吹过来的风里也满满都是暑气。她一身轻纱都觉燥热,苏哲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袍,还额外加了条披风。即便如此,一阵风吹来,她忙着去按住飞扬的裙角时,仍然看到苏哲把披风往身上裹紧了点。
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那曾经并不宽阔却格外挺拔的脊梁瞬间伛偻下来,剧烈地震颤着,虽是裹着厚厚的衣服,却单薄到让人觉得一捏即碎。
“兄长。”泪眼模糊中她哽咽着轻唤:“兄长”
“出去!”
霓凰一愣。她随即提着裙子冲了过去,不依地跺脚:“兄长!”
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娇嗔。苏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见她恼了立刻小意俯就,千方百计哄她开颜,而是冷冷沉下了脸,用不容置疑的语调再次喝了声:“出去!”
霓凰怔在那里,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走近了看得格外清楚,苏哲的形容是她从未想过的憔悴,虽在炎夏,脸上亦没有半点血色,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唇色青白。或许是起身急了一些,刚一站直,身形就是一个摇晃,不得不扶着石桌闭眼喘息。
那记忆中盘马弯弓、生气勃勃的少帅苏哲,竟被一场病痛,摧折成了如今这等支离模样。
“兄长,”她半掩着口,泪水一连串地滚落下来:“你怎么……怎么伤得这么重……对
不起,对不起……”
小院里,除了薰风吹动树叶的细碎声响,就只能听见十四岁少女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面前人并无一言半语加以安慰,相反,片刻沉默之后,那深蓝色的袍角竟然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从她身边绕了个弯扬长而去。
霓凰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拉。两人自幼习武,打打闹闹也是惯了的当然,以前苏哲总是会让着她是以这一出手,自然而然就是平时的力度。谁知手下竟没有碰到半点抵抗,苏哲被她拉得一个踉跄,仰天就往后摔。所幸霓凰及时扶了一把,才得以跌跌撞撞地冲了几步,撑在石桌上稳住身子。
“兄长,我”对上他惊怒的目光霓凰一瞬间手足无措:“我不知道我没想到”
“那你现在知道了!”十七岁的少年陡然一挥手,不由分说截断她话音:“我的武功废了!好不了了!以后一辈子,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你看完了吗!可以走了吗!”
霓凰被他吼得眼泪在眶里打转。苏家少帅,京城中最骄傲也最有才华的少年将军,武功全废,身体大损,未来永远将是这么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都是为了她,都是她的错……
“我不走!你变成这样都是为了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谁要你可怜!”
苏哲反射性地用力一挣。然而病体衰弱,这点力气在同样自幼习武的霓凰面前,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反而让自己一下子岔了气,不得不扭过头去死命咳嗽。霓凰手忙脚乱地替他拍背,又倒了盏茶捧到他唇边,却被苏哲一把挥开,泼出的茶水险些全洒在她身上。乱了好一会儿,苏哲才撑着石桌慢慢抬起头,冷冷看她:
“不是你贪功冒进,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所以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你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