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云悠山山脚下,赵之遥和陆咏颐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所骑的马是专门用来拉货的,壮实无比。
但就在二人打算出发时,一个弟子边跑边喊道:“陆师姐,唐师兄!请留步!这里有你们的信!”
听到声音的二人回头望去,不一会儿那个弟子就跑到了他们跟前。只见他一只手拿着一个锦袋,一只手拿着一个竹筒,喘着粗气递给了二人。赵之遥和陆咏颐说了声谢谢后才策马出发。
路上,赵之遥拆开了给他的锦袋,里面是一份又一份帛书。首先是严钰琳的,她表达了对赵之遥的关切之心,希望赵之遥在外可以照顾好自己,同要与人为善,切莫争强斗胜。赵之遥看完心里暖暖的,似乎很久没有得到这般温柔的关切了。后面一封是唐庄的,十分简短,但也告诫赵之遥要努力修行,不能怠惰。赵之遥看完之后心中暗暗点头,想着自己一定要给唐庄和严钰琳一个惊喜。
想着想着,赵之遥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后面看到弟弟唐乎翼及妹妹唐之静的书信后,他就更加开心了。浑然不觉身旁陆咏颐不断瞟向自己的目光。
到了夜晚,陆咏颐与赵之遥在一处树林中暂时休息一晚。经陆咏颐介绍,这处的简陋营地还是她搭建的,因为在此之前都是她一个人负责门派物资的采购。
随着篝火的摇曳,陆咏颐逐渐打开了话匣子:“师弟今天早上收到的,都是家人寄来的吧。”
“正是,我爹娘以及弟弟妹妹都挺关心我的。”
“难怪我看你笑得那么开心。”陆咏颐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有些红了眼眶。等到她察觉到不妥时,赶忙转过脸去,用手抹了抹。
但赵之遥都看在了眼里,连忙问道:“额,师姐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没有。只是……有些情不自禁,有些……可惜。”
“可惜?”
“算了,不说这个了。”陆咏颐挤出了一些笑容,“师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看可以吗?”
“师姐请讲。”
陆咏颐吸了口气,挺直身子又抿了抿下唇道:“实不相瞒,我其实就是尤家镇人士,所以家里人都在尤家镇。今早他们来信,希望我下次回去的时候可以……带着孔庆师兄去。”
说完这两句,陆咏颐就看了看赵之遥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是,赵之遥一脸疑惑,于是她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师弟你明天能帮帮我,假扮成孔师兄,与我家人周旋……周旋。”
陆咏颐自知这要求古怪,声音越说越小。但周围的声音更小,只有柴火的噼啪声,和马儿的吃草声,代表着时间仍在流动。
过了一会儿,赵之遥终于开口问道:“师姐为何要我假扮大师兄呢?若是师姐不能告知实情,恕我没法帮忙。”
晚风吹拂,带着陆咏颐的一声叹气,吹皱了她的心湖。
“我其实骗了家中的人,说我已经与孔师兄结为鸳鸯情侣了。但……但我不是什么无理取闹之人,我只是,只是……只是厌倦了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陆咏颐长舒了一口气。她看着赵之遥那张写满了疑惑的脸,苦涩地笑道:“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是唐家的二公子,怎么能理解我们这种穷苦人家呢?
“从我记事起,我在家中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家,想着有一天一定要离开那里。在我七岁那年,我家里人把我卖到了尤家镇的青楼里。在那里我第一次洗了个澡,也是第一次吃到了热的饭菜。那顿饭我终生难忘,因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那么绿的菜,原来还有那么香的东西,叫做肉。我高兴极了,觉得自己重获了新生。
“但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我知道了青楼里的女人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于是我又恨起了那里。那时候老妈看我年纪小,就让我去二楼的台子上招客人。呵,第一次站在台子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只是个……只是那样的烂命了。但即使是那样的烂命,也依然有人见不惯。有一次我在台子上招客时,也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身子一下就掉到了台子外面。
“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好像我的心还没死透——因为我奇迹般地平稳落在了地上。但是我动作太大了,把老妈给我的裙子扯了一个口,我心想自己这下肯定死定了,就算没死也得被打断骨头吧……但幸运的是,师父看见了我落地的过程,他把我买了下来,带回了云悠山,那是我第二次觉得自己重获了新生。
“那时候,孔师兄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带我爬山,带我挑水,带我看云起云落……虽然练武有些苦,但我觉得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不用做那些肮脏的勾当,吃点小苦又算什么呢?”
说着,陆咏颐觉得眼睛里热热的,她摇了摇头,合上眼皮,只有两滴干涩的眼泪滑落脸颊:“但是后来,师兄变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了,但自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怎么理过我,就像是……我是什么脏东西。
“也许是因为我武功一直停滞不前,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了我曾经呆在青楼。但总之,他不理我了……再后来我成了三师姐,成了经常往外跑,帮门派采购物资的人。家里人经常催我给他们寄一些财物,说什么家中缺这个,缺那个……
“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这种日子太无聊了,一眼就可以看到我死时候的样子——孤独,穷苦,没有人在乎。但我不想就这样过完我的一辈子,我想过得更好一些……”
“所以师姐追求起了大师兄,希望大师兄可以带你过上不平凡的日子吗?”赵之遥开口打断了陆咏颐的话。
陆咏颐神色黯淡的低下了头:“是的,我希望能有个人带着我走出这片泥沼一样的生活,我真的有些累了……”
晚风依旧轻轻地吹,它拂过树林,树叶就沙沙作响;它拂过溪流,溪水就哗哗的淌;直到它拂过人心,心中的疲惫也静静地藏……
赵之遥觉得陆咏颐说的是对的的,他确实不明白陆咏颐的穷苦。但是他更觉得陆咏颐是错的:“陆师姐,在我看来师姐既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就应该积极去争取,总是依靠别人来改变是不行的。”
陆咏颐笑了,她笑得依旧那么苦涩:“是啊,要争取。可是我又能争取到什么呢?我没有练武的天赋,所以月考从来是垫底,我也有努力过,可是我努力了十四年了,我的武功依旧只有那样的水平。我也没有万贯的家产,所以没法像蒋烁师弟那样为门派做贡献,我也尝试过经商,可是尝试了十四年,我的钱财始终只有那么些。
“师弟啊,师姐很开心你能和我说一说你认可的大道理。可是我今年二十六岁了,该听的大道理我都听过了,该懂得小规矩我也都懂了,甚至试过的也不必别人少,可是结果呢?呵,不过师弟就当师姐我失心疯,发些牢骚吧。你有着大把大把的前途,莫要被我这些胡话脏了耳朵……”
赵之遥不明白该怎样回答好,也不明白该做些什么好。他左思右想,略带无奈的说:“我……我答应师姐,明天装作孔师兄的样子。”
陆咏颐终于笑得不再那么苦涩了:“多谢师弟,师姐无以回报,你既看不上我的钱财,也看不上我的皮囊,更不可能看得上我的本事。所以,师姐给你唱首歌吧。这歌是我在青楼里跟最要好的姐姐学的,如何?”
“师姐但唱无妨,我不需要师姐的什么回报。”赵之遥正襟危坐。
见状,陆咏颐哑然一笑,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