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后退到墙角，伸出来的手指抖出了残影：“什、什么妖怪……”

面上只有皮而没有五官的“常明”僵硬地转动上半身，正对怀远。

“啊！”怀远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惊叫，“别过来！别过来！”

那“常明”果真听话地没有再动，但是一阵风从门外刮进来，将桌上的纸张吹落到怀远身前。

“这是机关术。我在光衍山。”纸上是真正的常明留下的稚拙的字迹。

怀远哆哆嗦嗦地用指尖捏起薄如蝉翼的宣纸，在心里骂道：臭小子，等着我找你算账吧……

不过骂归骂，他作为长者，还是有一颗包容的心的。翌日，他就心态平和地向滕泗承请了短假，准备驱车去光衍山见见小常。

临走前，他也不忘自己的本职，向皇上提议道：“常侍官不在职的这段时间里，陛下也该寻个临时的近身侍卫，好叫人安心。”

又过了一天，光衍山迎来了一位贵客。

此处乃是京城中灵气最为充沛之所，山上有一道观，历代国师都曾到此修炼甚至居住，唯独这一任国师是个例外。以及，一山不容二虎，为了保持阴阳调和，帝王的宫室并不设于此。

蔺容鲜少上山，但山中的草木却乐得自在，一个长得比一个绿，生怕错过了春天。

怀远驻足山下，一边微笑着欣赏眼前碧海一边想道：太上老君，这让我怎么找他啊。

他并不是不知道道观在哪，只是，这山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符文，稍有不慎就会闯祸，若无高人引导，进来的人便再也出不去——化为山间灵气最为滋补的养料了。

都怪他走得急，外加这是他的私事，不好麻烦行天司的人。

于是怀远只好靠自己，他从广袖中取出陛下赏给他的护身玉挂在胸前，试探性地往陡峭的石阶上迈了一步。

山间大阵顿时有了反应，银光似潮水般卷过每一片树叶，最终汇成一道丝线，堪堪停在怀远足尖前半步处。

“谁？”熟悉的声音问道。

“小常？”怀远讶异道，“是我。你怎么有掌管光衍山的权力？”

常明依旧是那棒槌性格没变，不答话，直接隔空调来了一把木剑，对他说：“坐上去，带你飞上来，不会摔死的。”

怀远即使心怀畏惧，但出于对常明的信任，还是跨坐了上去，两手紧紧握住把柄——然后他就反悔了。

光衍山高耸入云，要想乘坐一把木剑“飞”上去，中途会经历什么？

光是想想，他的腿就已经软了。

可惜，常明不等人，一串韵律和谐的念咒声自耳畔响起，怀远转眼“平步青云”。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常明就在沧澜观门前的白玉石碑后看见了面色惨白的怀侍官。

“没事。”他知道怀远嘴唇哆嗦是想说什么，径自掏出一颗圆润朱红的小丸，半强迫地塞入他口中：“吃下去就好了。”

怀远的口舌压根没动，是那小丸自动滚入喉中的。他本来想挣扎着打常明一拳然后再把那不明物体吐出来，但是随着药丸下肚，他眼也不花了，腿也不软了，浑身轻松得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绮丽的梦。

“你……你怎么回事？”能说会道的怀侍官满腔疑惑，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常明则淡然得多，坦坦荡荡地笑道：“我拜了师傅，当上道童了。”

怀远的嘴巴吃惊地张开，看起来十分呆滞好笑。

“他是行天司里排行第三的一位道长，人挺不错，给了本清静经让我自己领会，还允许我住在这，守山。”常明盘腿坐在石碑边，和他面对面。

给了本在大街小巷都能买到的清静经，让他自己领会，这哪是师傅领进门，这完全是坑人啊！

怀远一颗多事的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你在这……你乐意住在这？学道法？当守山人？”

“嗯，”常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上发黄的绷带，“免得吓人。”

说完，二人周围静得只剩小鸟唱歌的声音。

怀远思考了几杯茶的时间，最终苦口婆心地说：“还记得去年那个状元吗？我跟你说过的，长得气宇轩昂活像个武官，但策论写得极其精彩的那个。他最近迁入白水阁了，刚端掉庞府，陛下不仅为他家里村子修了石子路，还替他的好友洗清了冤屈。你不比他差啊，你只需等待时机，到时自有你报效朝廷的机会的。”

常明摇摇头：“我不想报效朝廷。”

完了，这小子前不久还向我哭诉他内心一片赤诚却遭明主见弃、报国无门，这会子居然说他不想要报效朝廷了！怀远的眉毛飞了起来。

我倒无所谓，只要他心里舒坦，怎样都行。但陛下不会同意啊，他可是陛下为太子备下的一步好棋。等将来太子登基，将小常提拔上去，那不就能让小常心怀感恩死心塌地地为太子办事了？这一切可都是建立在小常乐意回到朝廷的基础之上啊！

怀远眉毛一动，常明就知道他的态度了。但他们一个有口难言，一个有口不想言，于是谁都没有说话。

这段时光艰难地前行了一阵子，终于被常明粗暴地做了了结：“你知道我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多说没用，进来吃饭吧。”说完，他起身向沧澜观内走去。

怀远行动缓慢跟在他身后，犹暗自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