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日早朝,滕泗承兴致极高,这一点从他身后的怀侍官就能看出来:皇上不悦,他是不敢笑的;只有皇上开心了,他才会笑眯眯的。
“众爱卿平身。”滕泗承的胡子抖了抖,接着他直入正题:“此次查抄庞府,徐爱卿、郁爱卿、宋爱卿功不可没,三位,出列领赏罢。”
被点到的三人一齐走向龙椅前的台阶下,撩起袍角,跪地叩首。
“先说徐卿,”他抬手挥了挥,怀远得到指示,将早已备好的一箱金银财宝捧下阶去,“你呈上来的文书朕看过了,减免赋税可以考虑,这事就交给白水阁去办。以及,这还不是全部的赏赐,金银财宝未免太寻常,你还想要什么,就跟朕提。”
徐多贵直起上身,接过那箱沉甸甸的赏赐,在怀远亲切的注视下谢道:“陛下能为民着想,实属苍生之幸。论其它赏赐,臣确有两个不情之请。”
宋端衣侧头望向他。
“说。”滕泗承利落道。
“第一件,臣请求陛下派太平院工程部的能工巧匠,为皇城周边的村落修一条石子路。”徐多贵眼神坚定,一对黑眸熠熠生辉:“第二件,臣请求陛下着三尺衙重新审理陆老爷行贿一案。其中牵扯的许多人如陆公子、庞夫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却要么过世、要么失踪——他们本就遭遇不幸,更不应该承受欲加的罪名了。”
第一句话出现时,众人还在小声议论;等第二句话冒出时,大殿里顿时陷入死寂。
拢袖站在一边的怀远适时插话道:“第一件事不难,从庞府收上来的银子可以直接拨给工程部。可这第二件,徐大人,你说陆公子、庞夫人都是无辜的,这话怎么讲?”
徐多贵尚未开口,郁晚枫就抢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当然,删去了有关戚昀和宋端衣动用符咒的环节。
“山神符。”滕泗承缓慢地重复道。
“看来这事还没完全了结,得借行天司之力继续追查下去。”怀远附和。
宋端衣跪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双腿隐隐作痛——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紧紧盯着九五之尊的一举一动。
“钰州,你怎么看?”
他的眼神随着滕钰州的询问,如有实质地压在太子的背影上。
滕钰州缓慢出列,拱手回禀说:“儿臣以为,陆公子平白遭人陷害,理应被赦罪;但庞夫人不守妇德,红杏出墙,不可谓无辜。”
太子殿下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悲喜。可宋端衣却从中获得了莫大的快感,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做了坏事,结果并没被人发现那样,洋洋自得。
滕钰州思考片刻,然后下了定论:“好,怀远,按钰州的意思,这两件事立刻着人去办。”
怀远附身答应。
可是,“按钰州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将为百姓造福、为逝者洗冤的功劳划给东宫太子?
宋端衣和郁晚枫两个机灵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徐多贵。
然而,后者眉眼弯弯,笑成了一朵灿烂的朝阳花:“谢陛下!”
怀远注视着这年轻小生白里透红的面色和相貌堂堂的脸蛋,一时说不准他究竟是真的缺心眼、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抢了功,还是真的宽宏大量、从不在意这些名利纷争。
不论如何,此人能步入官场,都是大澜的一件幸事。
他微微一笑,恍惚间竟生出了功成身退的释然之心。
“也是该退了,”怀远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越嵋人的邪术没完没了,指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来来回回将赏赐交给剩下两人,随后在散朝的乐声中,静静地退出了金碧辉煌的明光殿。
傍晚,他戴上面具出了皇宫,乘坐着一辆朴素的小马车,前往城内一处偏僻的角落。
常明暂居的地方是一座凶宅,不过他并不在意那些,只因它价格便宜就买了下来。怀远却觉得这间屋子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藏在城墙的阴影里,未免有些阴森,曾劝说他去别处再找找房子,但常明懒得去。
由此可见常侍官对自己的居所十分不上心,门前杂草长了有半人高,教怀远看了直摇头。
“常明,常明?”他拽了拽挂在檐下的铜铃,“是我。”
小院里静悄悄的,就连周边的邻居都没作声。
怀远一个人立在门口,不禁联想到一些妖妖道道的民间传说,顿时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是约好了今天见么,”他小声嘀咕,随后提高音量试探道,“你在不在?我直接进去了啊。”
等了几秒钟,屋内依旧没人回应,于是怀远说到做到地推门而入——常明的心眼比徐多贵的还要大,后者尚且知道外出前要锁门,前者却连块木栓都没装。
然而,他一进门就看到常明正背对着他伏在桌案上写什么东西。
“你这不是在嘛,逗我玩呢?”怀远笑笑,移步至他身边,好奇地凑上去:“在写什么?”
常明一动不动。
怀远终于觉察出一丝异样,猛地板过他的肩膀,却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常明没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