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看着玲花深深的黑眼圈,不觉生出一丝歉意。她原本是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人,现在灰败的脸色中生出一种淡淡的枯槁。
玲花嘴巴紧紧抿着,紧盯着对面的人,这位穿中山装的男子,鬓发稍稍斑白,戴着一副窄窄的黑边眼镜,看起来十分有派头。
他讲话语气不紧不慢,“玲花同志,你提的这个困难大家都理解嘛,咱们这个华东区的管理人员啊,连夜讨论汇报,已经在调派支援人员了。派遣队快的话,今晚就能到达。”
“还有啊,咱们前期侦查和调研的同志也负有一定责任,对这次事件的预警呢,时间不够精确,强度不够到位,导致咱们的准备不够充分。”
“这里还要表扬一下四组长,在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啊,主动分人,去支援预备组的,这个工作……”
玲花忍耐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打断了这番滔滔不绝,“杨主任,远远不够!四组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有‘膜’能力,别说补缺口了,连维持原有的膜都困难!诸位请看,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膜破损的情况,再这样下去,整体破裂只是时间问题!”
一群人站在富贵山山顶,这里是结界内最高的地方。因为四周都是水,已经有些分辨不出原本的地形地貌,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只是水面已经趋于平静,昨夜肆虐的漩涡踪影全无。
结界就像一个岌岌可危的超薄塑料袋,被水撑得变形瘫倒,歪七扭八地以不合常理的形状截断了原本要倾倒在大地上的洪水。
现在这个塑料袋上四处破开细小的孔,并从孔的边缘爬出道道裂缝。
“这个嘛,我相信大家都理解你的难处!”杨主任咳了一声,“现在还没撤出结界的人,每组呢,都调配一半人员协助修补结界!坚决不能让结界破裂,防止附近地区遭遇巨大水患!”
三组长辉夜和二组长喜乐的沉默以代表肯定,四组长镇山一脸严肃,其他几个组长嗡嗡抱怨起来。
“还是不够。”玲花继续摇头。
“那你要多少人?”
玲花抱着手臂,语气里有一丝嘲讽,“根据我的估计,所有人都上了,也坚持不了4个小时。这个结界本来只是为了隔离战场,并不适合承受这么大的物理压力。”
“杨主任,通知附近的城镇全部撤离避难吧——当然,这只代表我个人的判断。”
杨主任两个眼睛立了起来,失去了一贯的斯文面貌,“玲花!你在说什么!这附近两市三县十一乡,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结界撤了可能会死很多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程思按住了眼看要发作的玲花,“玲姐,别急。如果让全部可用的人去支援你,不做破洞修补,只保证结界不破裂,可以坚持多久?——东面靠海的结界也不必再加强。”
玲花稍一思索就领悟了程思的意思,她点点头,“这样的话,应该能支持8小时左右。”
“程秘书,你不要乱搞,你不修洞哪能行?让广大居民泡澡啊?!”六组长邓宝元先跳了起来。
程思并不理他,转向杨主任,“杨主任,我有一个提议。结界内的水还在增加,结界内侧的压力已经超过正常承压上限的几倍了,如果继续修补,内侧压力只会越来越高,最终破裂后,就像在东滨地区释放了一个水炸弹。”
“无论如何要避免这种最坏的结果——裂孔是必要的,分散的裂孔可以排除一些水。我们主动在人员较少的方向和山谷间制造裂孔,引导水流反而有利。当然,要马上疏散周边人员。”
“堵不如疏,”程思指向东面,“我提议支援部队紧急到东面集合,他们制作一个管状结界,和目前结界的东侧连通,直接把水引导到东海。”
“那不可能!”五组长阿里瞪着眼睛,“这不靠海啊。”
“是啊,”七组长吴守义凉凉地说,“这里离东海还隔着一个龙湾市。短时间内支援组也做不出能横穿一个城市的封闭结界吧?如果绕开龙湾,那得增加不少材料吧。”
“不必绕开,从城市上方穿过,最低限度地不影响龙湾市的生活,我想上升100米施工就够了,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吴守义半信半疑地扭头看着同僚,见大家都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有些着急,“什么意思?程小姐能在东海那头搞个大型抽水机?”
“确有此意。”程思暗自腹诽,我们的人缺乏基础的科学知识和一点想象力,“但不需要你想的那么大。大到足以产生虹吸效应就够了。”
“东滨海拔高于海平面,只要完成管道,往管道内抽满水,虹吸就成立了。”
杨主任听懂了程思的提议,面露犹豫,“先上报总部吧。这个工程恐怕要调遣华东地区所有膜系能力者,这是个大事。”
“还有时间等那些老东西开会讨论吗?”辉夜小声嘀咕着。“反正最后他们只会把问题丢给那个‘玄机’吧。”
“嘻嘻,来了来了,会长出来了!”喜乐一向在状况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飘在几十米的高处自得其乐。“手里还提着一条大鱼呢!”
所有人都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水面缓缓分开一道缝隙,宛如一个小型的摩西分海,只见一个小小如米粒的黑影从水中走了出来,虽看不清容貌衣着,也感觉得到他的步子迈得极稳健悠然。
这看似不快的步子却跨得不合常理得大,缩水成寸,不多一会儿,就看清这是个佝偻着的秃顶小老头,背着手眯着眼,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此时雨霁天晴,一道明亮的天光穿透云层,照在老者来的路上。他再跨几步,倏然就到了面前。
这世间罕见的画面一时震住了众人,连喜乐都早早跳下来,十分乖巧地加入列队欢迎。
“程会长,您回来了!几年不出手,风采依旧啊!”杨主任第一个迎上来,十分亲热地和老头握手。会长应和两声,将手中一个白茫茫的东西扔在地上。
“会长辛苦了!”
“您老辛苦了!”
一时间颇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