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灰褐色的事物骤然出现在昏暗的楼梯下。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出人形的轮廓,青宇光停在楼梯口,死死盯着那一团东西。
他现在还处在14年前的时空中,能遇见过去的幽灵。
就在刚才,他亲眼旁观了这栋房子的男女主人发生冲突,打斗中,男主的脑袋被玻璃瓶几乎插了个对穿。
所以,女主人把丈夫杀了?他们死了吗?
恐惧绵延出带着倒刺的藤蔓,顺着气管长满了肺部,光感觉自己吸气愈来愈弱,呼吸愈来愈困难,整个身体开始泛酸。
一丝臭味混杂着劣质啤酒味从楼下幽幽飘上来,青宇光再次被熏得胃里颠倒,不得不用袖口堵住鼻子。就在他做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时,楼下的灰色事物僵硬地抬起了头。
一个血淋淋的,中老年男人的头直挺挺立起来。这颗头很滑稽,因为一个带把的玻璃瓶斜插在他脑袋上,好像搞怪似的带了个歪“帽子”。
玻璃瓶以下,血水顺着男人苍老脱垂的脸皮流下,如同把他的脸染成了一张浸满血的抹布。“抹布”之上,两只灰败凝固的眼珠死死盯着楼梯上的光。
咯噔。光感觉心里有一根细小的弦,啪嗒断了,他反而叫不出声来。叫出声的,是那个老男人。
“呼呼!呃,呵呵。”老男人好像恶犬看到了肉,欣喜颤抖着爬起来,“找到了,杂种!呵呵。”
男人血淋淋的头开始小幅度颤抖起来,嘴角裂开鲨鱼似的弧度,浑浊的眼珠也在眼眶里震颤,他愈来愈兴奋,身体颤抖得愈来愈剧烈。
青宇光拼尽全力活动麻了的身体,缓缓向后退。
“让我杀了你!杂种!!!”
鲜血淋漓的男人大吼一声,四肢扭曲地飞快爬上楼梯!
青宇光只来得及“啊”了一声,转身撒腿就跑,慌不择路地朝惠子房间冲,结果结结实实撞到了紧闭的门板!惠子房间的门早就自己上了锁!这个闹鬼的房子!他还来不及绝望,带着血味的疯癫嗓音就从身后响起。
“杀了你!杂种!”
老男人转头间已经泥鳅一样窜到了二楼,他的四肢好像错拼在肢体上,向内弯折不协调地爬行,擦着地板发出“咔嘞咔嘞”的声音,边爬边流下褐色滑腻的血浆,沾得地板到处都是。
二楼所有的房间都紧紧关上了门,青宇光只能沿着走廊飞跑。
四周黑黢黢的墙壁仿佛被放得无限大,巨人一般站在两旁,让出一段幽黑狭窄的通路,浑浊的空气扑进嘴巴里,身边浓郁的血腥味和苦臭味差点把他的鼻子熏坏。可他越跑越觉得不对劲,他明明已经感觉自己四肢已经甩得飞起来了,偏偏却跑不完一段走廊!
刚才目测只有十几步长的走廊忽然像皮筋一样拉长!前方的走廊拐角还在飞快远离他!
诡异封闭的废弃房子里,前面是无限拉长的走廊,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人形的四足蜈蚣!
光慌乱地把手里的东西向后丢去,手电筒,剪刀,还有口袋里鸡零狗碎的东西,依旧拖不慢对方的步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去死!死!”男人咣当咣当向前爬行,尖笑声竟不似人类。青宇光仓促之间踩到了裤脚,向前扑倒,在地上结结实实滚了几圈,刮到一处墙壁,后背火辣辣地疼。经这么一绊,一撞,他又撞回了二楼楼梯口。
凝视着眼前深渊般的楼梯,青宇光终于意识到。
不是房子变大了,是他自己变小了,他的鞋子甩飞了,上衣垂到大腿,裤筒长裙似地踩在脚下,他在变成小孩子!
“哈哈哈哈!杂种,杀了你!”
光呆滞地回过头,半空中,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凌空降下,老男人几乎和他贴了个对脸,狰狞到嘴巴张开到极限,尖牙擦着他的头皮咬下。
血淋淋的口腔,每一个缝隙都扑涌着腥味和酒臭味。
“砰!”
青宇光这感觉头上扫过一阵风,一个黑影从旁边撞过来,直接把男人凌空撞到墙壁上,男人头顶扎着的玻璃瓶啪唧碎了,碎玻璃混着血块扑得满走廊都是。
又听见几声噗呲,男人不动了,他身上又插上了一把刀。
黑影从男人身上起来,渐渐走到光的面前,光看见了她溅满血的下颚,沾满碎玻璃和血点的前襟,前襟下不再饱满的胸部——这个家的女主人。
光难以抑制地哭了,他试图哭喊,结果到了嘴边却是“呱啊啊”青蛙似的尖锐短促的哭声,他哭得难以自抑,并且边哭边抽搐,从脸到胃都抽搐地“哇哇”大哭。
女主人轻轻走上前,伸出血红色的双手,轻轻把光抱起来,抱在怀里。
光感到了安抚,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宁静的漆黑,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
女人轻轻把他抱在怀里,边小声安抚,边把他放进一个巨大的床里,床外沿还有一排栏杆,上方有一个伞骨状的支架,每个支架末端都挂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小摆件。
光用力伸出手去够,伞骨状的支架轻轻旋转,带着那些小物件也在他上方缓缓盘旋。他的手掌变成了一个小肉球,平时握拳,伸开时也只能看到粗短的五指。
他明白了,他现在是在一个巨大的婴儿床里。
不,不是婴儿床变大,而是他变成了婴儿。
“母亲”把他放回婴儿床后,轻轻关上门,来到外面走廊。
一切记忆,视野都在扭曲。取而代之的是听觉异常敏锐,光听见拖拽尸体的声音。男人血淋淋的腿被拖拽在洒满玻璃片的地板上,随着女人吃力的步伐发出“刺啦”“刺啦”声。
漫长的寂静后,“笃!”“笃!”“笃!”的砍剁声在空旷的房子回荡,从隔壁浴室荡到阁楼,再绕一圈,折返回来。
“母亲”在处理“父亲”。
天空阴云密布,哗哗下起小雨。不知过了多久,光浑身冰冷地缩在婴儿床上,“母亲”在门外擦洗地板。
“父亲”消失了。
闪电雷鸣山崩似地轰下来,窗外白光乍亮,雨越下越大。青宇光不安地扭动肢体,试图翻身。
接下来,“母亲”会怎么处理自己?
“咚咚”楼下传来沉重的敲门声。
母亲打开门,声音低沉,有一丝惊讶:“啊,居然是亮,好久不见,你居然还会回来。”
门打开,门外轰然的雨声跟着那人进来了一霎,随后又被关在门外。来人甩甩水珠,声音沙哑:“你怎么成老婆婆了?屋子也那么破了,还一股消毒水味。”
母亲轻笑问道:“亮是要把我接走一起生活吗?”随即声音陡然低沉,“还是来要钱的?”
亮哑然道:“妈,你觉得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呵呵,请坐,先喝杯茶吧。”
“母亲”洗好两个杯子,“啪嗒”点火,水壶在炉子上烧着。亮取出一个罐子,抖了抖,里面发出某种碎屑的碰撞声:“喝我的茶,妈。”
“好。”
一楼客厅的声音暂时沉寂下来,光暗自使劲,发现自己其实能站起来,只不过不太稳,他扶着摇篮的栏杆站起来,把摇篮往一侧推——
楼下,沉默的亮先发话:“惠子的照片,你还每天擦拭呢。”
“嗯,只有它还陪着我。”
“哈,唉,妈,其实我很羡慕惠子,她是我们家最好的……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结束…”亮说着说着,声音忽然高起来,但很快被母亲打断:“我只有这栋房子,我已经没有其他钱了。”
水壶烧开,“呜呜”的响声在空荡的客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