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凡和母亲简短通话后,不到5分钟,舅舅电话就拨了过来。
“凡,公交车走到哪里了?”
李非凡检索着窗外的街道,试图寻找文字提示,“现在——不太清楚到哪个位置了……哦,到丈八沟了,还有8站到城西客运站!”正说着,公交车报站声响起。
李非凡提前查询过客运时刻表,客运站下午6点停运,自己下课后尽快冲出教室,在4点45以前坐上公交车,再预留15分钟对冲风险,顺利买票上车应该不成问题。缺乏城市生活经验的他,浑然不知早晚高峰的存在,更别说中秋节这类节假日会衍生出很多“扰动变量”。
认知冲击,会让人变得无助,但这种难堪往往也会促使人们的认知修正,以免重蹈覆辙。
舅舅告诉他如何换乘西安—渭城城际公交,“城际公交运营到晚上10点半,差不多30分钟一趟。人多的话,满座就走,你不用着急,今晚肯定能到我这儿……”
李非凡听到外婆在电话一旁指教舅舅:“你给凡再讲一遍,讲慢点、清楚点,在客运站十字的哪个方位……车费多钱,问问凡带够零钱没,提前兑换好……”
“知道了,婆!舅,你们先吃晚饭吧!”李非凡示意舅舅挂电话。
八
巍巍终南,横亘东西;渭水泱泱,东入大河。秦岭如父亲般威严肃穆,坚实厚重;渭河如母亲般滋养着关中道上所有生灵,无怨无悔。关中,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
一九九零年,农历庚午年暑期,汉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杨永辉家里。看见杨永辉母亲坐在门口石墩子上摘菜叶,邮递员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举起手上的通知书摇晃着,摇到了赵大娘的手里。恢复高考以来,凹寨第一个大学生就此诞生!
赵大娘双手攥着通知书,先是往家里跑,没几步又转头往外跑。见隔壁邻居在门口蹲着聊天,她边往村口跑边把头斜向邻居,喊道:“辉辉考上咧——嗯,考上咧!”一路上,只要遇见人,就情不自禁地向对方炫耀道:“咱村第一个大学生!昂,就是……在汉中,比咱这儿好……等辉辉熟悉了,让娃给他叔他婶当导游——没问题!”
村口关帝庙门锁着,钥匙在年长的几位老人身上带着。关帝庙每天早晨6点到8点、中午11点半到12点半,下午6点到8点开门,一直会有老人过来点蜡添香。关帝生日时全天开门,老人们轮守在庙里,指点着前来上香的人。
一路疾走过来,赵大娘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跪在了关帝庙门口。
命运,似乎从不待见这位赵氏女性。她是家里第五个女孩,为了生男孩,父母给她取名变娣,两年之后,她果真有了弟弟。小学毕业后,变娣被迫辍学。14岁时,她嫁给了有过前科的杨三,本以为能够重启人生,彻底洗脱掉父辈带给她不好的出身。谁成想,大女儿美凤的入学又一次让她神经抽搐。出身,终究成为她无法摆脱的梦魇。
中年丧偶,因劳成疾,三个孩子还得拉扯,变娣生活的希望忽明忽暗。从第二个孩子夭折那天起,赵变娣就选择了抗争——没错,她要和命运斗争到底。
她天资聪明,得空就去村里老人那里学剪纸,一学就会。方圆几里的人都来找她剪窗花、剪鞋样和衣服样。她自己融会贯通,把剪纸的技艺活用到面食上,能做各式各样的花馍。杨三自从娶了变娣,一改吊儿郎当面貌,踏踏实实过日子,再也没干偷鸡摸狗的事。夫妻二人吃苦耐劳,做活换取的粮食,加上半亩自留地产的粮食,勉强维持着全家生计。
人丁兴旺,是农耕文明延续与发展的第一定律。尽管该定律的适用存在众多限定性条件,后世哲人也在不断运用理论与史实来证伪,试图打破其对思想的禁锢以及对文明迭代的阻碍,但鲜有成功。岁月漫长,个人寿命如此短暂,无暇顾及周遭变化,唯有生死真切,饮食为大。在与自然的相处中,集体意识的出现和强化成为必然,“集体”也成为人类在万灵中胜出的法宝:抵抗天灾、对抗异己、改造寰宇。
结婚第十个年头,赵变娣意外怀孕。她十分清楚,目前的家境无法支撑两个小孩的抚养,本想直接流掉,听老人们说会影响后续生育。送人成了最优选择——无论对夫妻俩还是这个有缘无分的女儿。杨三内心不情愿,认为日子可以紧一紧,后经变娣劝说,方才勉强答应,但要求为女儿过完百天……几年后,生活好转些,变娣才生下了二女儿小凤。
男耕女织,是农业社会的美好想象。有限的织物就能遮体避寒,无限的食粮才能消除忧虑。征伐略地,才能安枕无忧,胜者地广人众,子嗣绵延;败者迁徙他处,前途未卜。性别差异在战与耕的交替中被愈发放大,根深蒂固。作为女性,变娣深受其害,但作为母亲,却又深谙其道。一九七二年秋,小儿子如愿出生。不幸的是,杨三瞒着变娣在北边的耀州地区偷煤,结果被抓。当年除夕,趁着看守换班,杨三偷逃。耀州多河谷,雪后地面湿滑,仓皇逃跑中,杨三失足摔死。第二天,村长收到了通知,出于乡俗考虑,大年初二才告知了变娣。同噩耗一同到来的还有政府1000元的赔偿款!
许久,赵大娘一直无声地匍匐着,宣泄出无尽的悲伤,直至前来开门的老人搀扶起身。
九
邰城县是在一九八七年十月完成的责任田测量、划分。邰城地势呈南低北高阶梯状,自然村落分布不规则,各村耕地面积及人口数存在较大差异。柳营地势平坦,人口适中,人均耕地面积一亩。凹寨地势低洼,耕地面积相对较少,人均获配半亩地。为防止农民通过婚嫁、生育等方式套利,各地区土地改革执行时间、执行周期等信息刻意保持差异,测量数据属于绝密内容。
当时李文化已经上了大学,户口随迁到学校,李赛英和李赛美的户口也都已经迁出,李援朝家最终只分到两亩地,而杨美凤的半亩地留在了凹寨娘家。后来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李非凡就会追问什么时候重新分地?是啊,会是什么时候呢?杨美凤也曾屡屡问自己。“都说再过三十年才会重新分一次……谁知道!还有人说十年分一次呢!”听到母亲这样的回答,李非凡噘着嘴,皱起眉头。
录取通知书送到家的时候,永辉正在帮大姐家灌溉玉米,二姐小凤帮忙照看一岁多的小非凡。大姐家这两亩地是连片的,窄长窄长的,比起自家散开的四块地,这两亩地灌溉起来特别煎熬。水从这头缓缓流入地里,顺着施肥时造出来的浅沟向前流淌,永辉每年都会觉得水流速比往年慢了许多。除了漫长的等待,能做些什么呢?无非是在沟痕浅的地方,用锄头轻轻划拉着,连通前面的浅沟。用力过猛,坑洼过深,水流到此形成涡旋,反而减缓水流速度,还会导致前段的玉米地过度灌溉。费水不说,影响玉米苗生长发育,收成不佳。
玉米生长周期中,一般需要两到三次灌溉,其中两次必不可少。一次是在玉米苗高过膝盖,施过肥之后,灌溉可以让玉米充分吸收养分;另一次是等玉米抽穗后,生长基本停止,为保障自然授粉后玉米棒发育膨大所需的水分,这次灌溉极为重要。是否需要第三次灌溉,取决于当年的干旱程度,往往是在玉米抽穗之前,玉米杆刚冒头(指高度超过一般成年人身高)时灌溉的居多。
抽穗后的玉米比人高,视线受遮挡不说,玉米叶也变得锋利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脖子或者胳膊。老父亲李满仓对花粉过敏,每年帮丈母娘家灌溉完,李援朝又不得已喊小舅子过来帮忙。
援朝叮嘱永辉,顺着水流方向往前走,始终保持领先最快那股水流一米左右,以观察为主。水流到终点时,用锄头在玉米间隙刨开小豁口,令水流改道至隔壁的浅沟回流,以此类推。援朝自己则跟着最慢的几股,时不时铲土加高加固界畔,防止溃堤后水从两侧流到别人家地里。美凤来回走动巡视着已经浇过的前段土地,一旦水大范围漫出,她就第一时间呼唤丈夫过来加高界畔。若是小范围漫出,她自己就能解决。当第一股回流的水与顺流的水相遇,永辉就开始呼喊。听到后,美凤继续向前传递结束灌溉的信号,等待灌溉的下一个村民第一时间用铁锹铲开自家玉米地端头的渠堤,把水引向自家玉米地。几乎同时,待灌溉人家的其他同伴开始用泥土固作新堤,拦截流向李援朝家的水流。从永辉的第一声呼喊,到拦截坝完全筑好,时差一般不超过3分钟,期间的水量恰好能够灌溉到尾部的玉米苗。
回家的路上,姐夫感慨道:“大家都觉得种地简单,没多少人愿意花时间琢磨。占便宜挺费神,大家却都在挖心思……”
永辉知道姐夫是在说灌溉计时的事情,下一家玉米地在上游,计时开始应该是从他们凿开水渠的时间算起,他们却是从完全堵住水渠时候才计算的。围堵及时还好,但对方故意放慢拦截的节奏,铲的泥太少,反复被水冲垮。永辉不想让姐夫纠结这些,默不作声。其实他清楚,这个问题的解决关键在于村委会。村委会应该承担两家在交接环节的水损,而不是让两家人自行裁决,相互拉扯。
李满仓生平不愿和乡亲邻里起冲突,规劝道:“算了,大宝这辈子不容易,也没个儿,女儿都离得远,哎……”
“在公社时,他就爱占便宜,还懒得不行。要不是因为他是长辈,早打他狗日的……”他长叹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见丈夫不再絮叨,美凤赶紧走到前面问他,中午吃扯面还是蒸一点米饭?
永辉急忙答复:“扯面扯面,肯定吃扯面!米饭吃不惯,再说烩菜不也挺麻烦的……嘿嘿!”
看到永辉猴急样子,其他三人都笑了。
十
“都十点多了,这娃咋还在睡觉!”刘艳红有些不耐烦,对杨永辉嚷嚷着:“这还咋逛公园?下午一点咱娃还要去上辅导班……一会儿我带娃去吃个汉堡套餐,不然真来不及了!”
眼看儿子儿媳因为外孙拌嘴,赵变娣连忙插话道:“能行,你带娃中午就在外面吃吧!天天明年就要考初中了,不要耽搁着……”尽管常常被这个汉中儿媳妇的心直口快呛个半死,但与半个世纪的风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听到双方达成共识,永辉缓缓走出书房,总结性发言道:“非凡昨晚十一点才进屋,提着行李换公交也挺累的,让娃多睡会儿!你和宇轩打个的,公交慢得很。今天放假第一天,市区应该会堵车,你俩这会儿就出发。十字西南角就有家麦当劳还是肯德基来着……”
刘艳红强装淡定,但依然难以掩饰她对丈夫这套方案的满意。杨永辉因报社工作需要,一个月常常有多半时间在外采编。自从有了小孩,刘艳红和婆婆的相处时间远超过和丈夫相处的时间,婆媳矛盾日积月累。在两个性格刚强女人的抚养下,小宇轩明显有些怯懦,心智发育比同龄人慢一些——不幸的是,没人及时发现。
“打的不得花个十几二十块,啊?这会儿还早,公交也就半个多小时……动不动上外面吃,咋?嫌我做的饭难吃?”瞅着儿媳和孙子下了楼梯,方才向儿子发几句牢骚。
“汉中人习惯吃米饭,我待了四年都喜欢上吃米饭了”,永辉连忙解释着。
“知道南边人好米饭,我不也做了几回!也没落下几句好听话!”
“这可不能怪艳红,说实话,我也一直吃不惯米饭盖烩菜……烩出来的菜,都一个味儿,咋能分得清啥是啥嘛!尤其那个红薯粉条……实在是不下饭,嘿嘿嘿嘿!”永辉边说边摇头。
“瞧你这怂势样子!粉条咋咧?你仨个不也从小吃到大……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
看着母亲气不打一处来,永辉住了嘴。
李非凡朦胧着眼,被外婆抬高了的语调拽醒。刚走出房间,看见外婆背对着舅舅坐在沙发上。为缓解紧张气氛,李非凡和舅舅打着招呼:“我妗子和天天人呢?她们不去渭河公园了?”说着掏出手机,已经十一点十分了。
“上午人太多,今天气温高,你妗子让咱们下午5点以后再去……她陪娃去补习班了”,舅舅避免引起他的自责,接着问他:“中秋假期短,就别折腾了,等国庆长假再回邰城?”
李非凡本来盘算着趁早晨凉快,陪外婆和舅舅一家逛逛公园,下午坐大巴回邰城。被自己这么一耽搁,计划全乱了……总不能不领情,非要今天离开舅舅家。想到这里,李非凡只好点头表示认可舅。这次回家本就是临时起意,经验不足导致多番周折,最终被迫宣告失败。
既然不能回家,李非凡索性把买给母亲的旅游鞋拿出来送给外婆,但却忽略了鞋子尺码的大小。他只好借口说自己不清楚外婆的尺码,还专门打电话问过母亲,母亲也只记着大概,说着就让外婆上脚试穿。
大小正好合适!
外婆穿上两只鞋走了两步,鞋底松软有弹性,嘴里絮叨着:“这个尺码对着,这鞋底子穿上舒服……这天蓝色,要是黑色或灰色就更好了”。
“好着呢!颜色无所谓,只要尺码合适……天蓝色,你穿着挺好看的!”李非凡多少有些遗憾,但想到自己从一岁被外婆带大到五岁,瞬间觉得送给外婆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细心的舅舅还是看出了端倪,故意说道:“你这双鞋不便宜吧,还是牌子的!”
听到说不便宜,外婆立马警觉起来,用手前后摸着鞋面问道:“多少钱?这怕是一百元拿不下来吧?”
“原价三百多,节前打折促销,和同学凑单享受折上折,下来差不多一百多块!”李非凡辩解着,自己也是精打细算,没有乱花冤枉钱。
外婆立即脱下鞋子,放回鞋盒。一辈子省吃俭用惯了,最怕听到的就是别人说东西贵了。当年政府给的赔偿金,她也仔细规划了用途,尤其在子女教育方面,确保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连忙拒绝,“鞋子的颜色不适合我……这个鞋窄,我脚宽……艳红多大的脚?看她穿得上?”
永辉笑着说:“艳红脚大,穿不上。我记得我大姐和你是一个尺码,你要不穿,就让非凡给他妈吧!”
“对对对,美凤穿!”外婆一丝恍然。
眼看自己的小伎俩就要被识破,李非凡赶紧补充道:“婆,这双你就先留着,国庆促销力度更大,我再买一双给我妈!”
“过两天我带你婆逛商场,现场买几双秋冬穿的鞋。老年人重在保暖……这些就放着儿,节后我要回趟邰城,把鞋带给你妈!”说完,永辉将鞋盒装回手提袋,放到了自己的房间衣柜边上。
李非凡没有继续拉扯。他朝南看着舅舅的剪影,一晃一晃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十一
黄河第一大支流——渭河,“横天流不息”,见证了繁华盛世。秦中第一大渡,丝绸之路上的第一个渡口,看惯了离合悲欢。感情若不真挚,岂能唱出“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诀别。
“古渡”曾是享誉盛名的关中八景之一,关中人白纶曾如此描绘:
“渭水黄华古渡来,山河表里几千秋。临流不见褰裳客,冬自桥梁夏逢舟。”
渭河公园,是以古渡遗址为中心向东西延伸,全长约5公里。修建之初的定位是市民集散地+湿地公园,集休闲、运动、文化、娱乐为一体的综合场所。因其工程庞杂,只能分期建设。
一期工程是将渭河公园段改造成“人工湖”,汛期兼具防洪功能:在渭河公园段中央河道顺流方向修建中隔墙将河道一分为二,南侧为天然河道,是泄洪主通道;北侧下游搭3-4米高的橡胶坝,通过调节橡胶坝高度控制人工湖蓄水量;西引陈仓峡水库水,顺北侧流入湖中;北岸修建文化广场,配套休闲娱乐设施。二零零七年,人工湖连同北岸的渭城广场同时建成开放。
二期是渭河南北两岸的湿地公园、休闲绿道及城市交通综合工程。三期工程包括在古渡遗址上修建博物馆和廊桥等文化地标。毕竟地方财力有限,相关部门不得不积极争取中央和省上的专项资金,建设进度时快时慢。
当年渭河公园开园的仪式可谓盛大,杨永辉是渭城日报的采访记者,见证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开园日是周三,周一采编会上,杨永辉打算等领导开场完就主动申请采访,没想到领导直接指定他代表渭城日报去现场报道。本就打算等领导开场完他就主动申请采访,没想到领导直接指定他代表渭城日报去现场报道。
社领导是有成人之美的,毕竟杨永辉参与了SX省“十一五”规划的编制,还在千禧年两会中上报了“一水连四城:推进新世纪周秦汉唐文明一体化发展”的提案,他最先提出建设渭河生态文化经济走廊的构想。杨永辉相信,渭河公园是渭城市在生态文明建设的成功试点,也将成为该地区文化繁荣与经济发展的新起点。
十二
一阵微风略过脸颊,拂去燥热。倏地,一艘快艇切割了杨永辉的视野,他下意识转头追索。南岸东南方,不知何时已经搭起了塔吊,渣土车排队进出,不时传来轰隆的撞击声,偶尔伴随着细微的电锯声。
收起目光,杨永辉自言自语,“十年了,两城协调发展了些啥么!”
李非凡以为舅舅是在问自己,想了想回答道:“电话区号统一了,但是两地通话还要收取漫游费和异地费。主城区之间通公交车了……”
“就这?”
见舅舅不满意,李非凡又补充道:“不都在说,西安要把渭城合并了!”
杨永辉并非对外甥的回答不满意,而是对两城协同发展的状况不满意,更别提渭河文明走廊和关中平原城市群发展了。渭城主城区在渭河北岸,西安主城区却在渭河南岸。新世纪初两地领导就曾积极表态,成立一体化推进小组,合奏“双城记”。然而,各界领导都有自己的谋划和战略目光,XA市自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意以高新技术开发区为依托南向发展。毕竟北面受渭河阻碍且地势较高,而南边地势平坦,是扩城的首选。渭城市历届领导默守“东出”禁忌,搭桥跨河向南扩城,高新技术产业布局在西边。短短三十公里的“缓冲地带”硬是阻隔了融合发展?难道是因为中间地带曾是西汉皇家园林,今人有意守卫?
杨永辉极力反对合并方案,在他看来,渭城和西安都是历史文化名城,承载着厚重的文化积淀,难分伯仲。更重要的是,这关乎城市发展规划与理念的取舍!交相辉映?还是暴力同化?城市多大规模才合适呢?
于是他反问外甥,“合并就是好事情?”
“合并了,这里就是西安,渭城人就可以享受西安人的待遇。去西安上学不用交借读费,那么多好高中好老师,考清华北大的概率也就更大了……”尽管这些已与自己无缘,但李非凡还是畅想着福利能外溢至同乡。
杨永辉知道,两城若真要合并,渭城主城区将会被降为区级行政,包括邰城在内的其他郊县都可能会被划给临近的地级市,李非凡福泽乡里的美好愿望也会终成泡影。
杨永辉不想扫外甥的兴致,但失望情绪已经到达高潮,讥讽道:“等西安啥时候把郊区公交收编了,再来谈收不收得了渭城!”
怪不得李非凡在学校周边看到的公交车型号和市区内的公交车型号不同,而且五花八门。李非凡惊叹道:“我以为是为避免乘客着急上错车,故意保持外观差异的……之前还纳闷郊区的公交车怎么不让刷公交卡呢!”
夕阳映衬下,湖面金光灿灿,杨永辉一时分不清这是渭河,还是秦岭南麓的汉江。关中和汉中为何差异如此明显,难道就是因为这一道领吗?杨永辉百思不得其解。
四年求学,杨永辉早已熟悉了汉中这片沃野,更认可了汉江在此孕育出的文明。既区别于中原商文明,又不同于西南蜀文明。原来,文明更迭只是刻画文明冲突的一种极为特殊的结果,而文明之间更多的其实是借鉴、吸收、融合与分列,进而演化出不同的文明分支。
渭南日报社同仁在去年开展了一场大型“渭河上下”的探源采风,意义非凡,杨永辉认为渭城日报社也应该组织一次这样的采风活动。穿过楼宇,他看到了秦岭的轮廓,心想自己不惑之年将至,“七十二峪”是该走一遍了。于是,转身示意李非凡折返。他打算开始策划一起“秦岭探峪”采风活动方案。
他俩走路回家,一路上,杨永辉向外甥介绍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给予这个刚入校大学生一些生活和学习上的参考。
“二十年前,我坐上去汉中的火车,手上拎着出发前你外婆煮好的十几个鸡蛋——这么多哪能吃得了啊——哈哈哈哈……穿过秦岭之后,一眼的翠绿,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