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宝笑道:“她叫玉花也好,心青也罢。你还太年轻,太把爱情当一回事了。爱情,只是一瞬间的悸动,终会被枯燥的生活给磨灭掉。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会突然发现,它已了无踪迹了……”
“袁家宝,你在取笑吾吗?”“我是在教你。”
“吾不需要你来教。”“你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自己不说,吾又怎会知道?吾把所有皮人都想要的东西,好的东西,全给她了。”
袁家宝笑道:“你认为好的东西,就是她想要的吗?你真不了解女人,她从我府内出来,会缺金银首饰,锦衣玉食吗?你要得到一个人,要明白那人究竟想要什么……”
“吾说了,不需要你来说教。”袁极大吼道,“袁家宝,你以为你还是我叔叔吗?你不配。吾也知道玉花想要什么……她想要的是自由,吾给不了她……”
“哈哈……她亲口对你说的吗?她在骗你。”袁家宝冷笑一声,道:“她最缺的是那永远不会被抛弃的安心,她最想要的是能够主掌自己的命运。可惜,如果你现在是一个普通的皮人,用尽一切去爱她,她也许会爱上你。”
“袁家宝,你是说吾比不上一个普通的皮人吗?”袁极咬牙切齿地蹦直身体,目光凌冽杀意迸射出来。
“侄子,权力高,只是双手可以延伸的更远,欲望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但并不代表,权力高就能够掌控城内每一个皮人的心思。权力再高、再强,有两个地方是永远征服不了的——我们足下结实又柔软的平原与胸膛内的人心。你很多事情,都看不明白,实在不适合做城主。”
“你……”袁极喘着粗气,一时间竟无话反驳。
“侄子,你也没必要陷进背叛的痛苦中,无法自拔。背叛才是我们人的常态。看清楚这点,你眼前的阴霾都会散去,你将豁然开朗……”
袁家宝不再多言,抬起右手,再次挥动,声音冷漠,不带丝毫感情,“杀光他们!”他话音刚出,还未落地,农桑哈哈大笑起来,“袁家宝,你可真是无耻。夺了侄子的城主之位,还大言不惭的,不知羞耻。”
袁家宝冷眼凝视,“你是谁?”
农桑朗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一个普通皮人,谁会记得?”袁家宝一声冷嘲。
“二十三年前,袁家化登上城主之位的酒宴,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当时,月光明朗,同今晚一样,也似今晚一般热闹。”农桑放声狂笑,声音凄凉。
袁家宝打量起农桑的面容,道:“我从未见过你。”
“你再想想——把我想成有毛的样子。”农桑左手指甲,扣进了掌心的肉里,粒粒鲜血滑下,见袁家宝眉头越来越皱,他从脖子上捏起一个挂青绳的烂布包,道:“还记得这个六角护包吗?我娘和我妹亲手为我缝制的。你见过。”
“……袁察之子?袁涛?”袁家宝已记不清袁涛的长相了,细看和印象中模糊的袁涛,倒有几分相似。袁涛脖子上的确挂有一个六角包,曾经拿出来炫耀过。但眼前这个烂成这样的脏小包,磨的都看不到六个角了,完全不像当年色彩丰富,精致的六角包了,“你不是早死了吗?怎么会变成皮人,仍然活着?”
“袁家化赶我们进溶洞,去再次重塑毛人的四肢百骸。我未能抗住暗红泉的摧残,还没死透,你们就把我扔到了城外,因祸得福活了下来。还褪去了一身麻烦的绒毛。”
“原来是这样……”
“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想杀你,”农桑恶狠狠的声音,从喉咙底传出。
“想杀我的人多了。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来就是。”袁家宝神色凛然,喝道:“城防军!”
农桑提起手里的长刀,丝毫不惧。仿佛时光流转了二十三年,他又回到了曾经的酒宴上。父母妹妹仍在桌旁,推杯换盏。宴席上欢声笑语,酒香、月色、舞美,都未被打破,没有像镜子般,碎落一地。农桑眼眶逐渐湿润,往事种种美好,如过眼云烟,追不到,也挽留不住。他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但那人的衣裳他认得清楚。他没有抬手,擦掉眼泪,这样他眼下看到的仍是模糊的过去,不是凄凉的现在。他大喝一声,提刀冲去,杀入阵中。
袁翻辉朝着御袁军,命令道:“快去保护城主。城主但凡有任何闪失,取了你们全家人的脑袋。”
一瞬间,整座寝殿,杀声震天,一个个御袁军、城防军及守候军在厮杀声下,倒在血泊中,血液不停地从他们身体上流下来,铺满了一地,成了一件火红的有无数缺口的破洞披风……
农桑左劈右砍,终究无法杀到袁家宝跟前,巡防军一层层叠来,挡在他的前面。身中数刀的他,双眼满是癫狂。城防军压近,御袁军这边先顶不住压力,溃散开来。袁余畔、袁翻辉背部,靠在墙壁上,退无可退。另一侧守候军的长刀,还架在城主的肩头,魏合拽着城主,在往里靠。
城防军下手越发凶狠。农桑手肘、大腿一道道鲜血,从刀痕处流出。农桑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倒在了地石板上。在倒下前,他的目光仍在城防军中游走,极力地搜寻着袁家宝的身影,但仍一无所获。袁家宝躲在层层城防军后,如水中的鱼一般,胆小的藏在层层碧波之下。农桑沾满血渍的左手,伸入怀中,掏出了那枚破旧的六角护包,将它牢牢地握在了手心里,“对不起……爹、娘、妹妹……让你们等了这么久……我来晚了……”他沉重的眼皮缓缓闭上,仿佛又看到了庭院内几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男孩正拼命起跳,赌气一定要靠自己摘下头顶上的树叶,不曾想落地时脚下一滑,往后翻,摔了一跤。他后面五六岁粉嫩的小女孩,扭头嘟起小嘴,努力憋笑,装作没看见他的糗样,另一名中年男子靠在树荫下打盹,风轻云淡,也不管传到耳边的“哎呦”声。旁侧的女子,噗嗤笑出了声,上前扶他,小男孩手一甩,头一仰,傲娇地道:“我还小,摔不坏,能自己起来。”农桑听着那小男孩的话,嘴角上勾……他手心里那枚经过数十年岁月的流逝,已破烂的脏兮兮的六角护包,被他紧攥着,正宛若珍宝一般藏在手掌里。
农桑倒地不起,单俯权轻声自语道:“这样死去,也好,保重……”他的心中,默默计算着南营御袁军到来的时间,扭头看向御袁军那边,袁余畔眼神,闪躲了几下,忽地大喊道:“太相,手下留情!我等愿意归降。”
朝着身旁的御袁军,袁余畔大喝道:“御袁军听令,放下手中兵刃。”
袁翻辉一怔,呵斥道:“袁都统,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城主当年提拔于你,现怎可做出两面三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