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不走,我也不会走。”
卫人先笑道:“我算是明白了。牧己不走,你妻子不走。你妻子不走,你不走。既如此,那就不要走了。张处戈把袁野的夫人,拉下去。杀了。”
“遵命,”张处戈与四名守候军上前,去抓铃纤的手臂。袁野身子横立,插在了他们中间。一旁的小青草牵住铃纤的小手,又拽起牧己的手,朝后撤了一步,怒视着旁观的卫人先。
铃纤紧紧握住袁野的手掌,目光却没有离开牧己,她不愿再失去自己的儿子了,语气坚定,又充满着乞求,“一定要带牧己和小青草走,他们待在这里,会没命的……我活了这么久,已经够了。不用受他的要挟。”她目光凌冽,场上一瞬间努力想带走她的,与要她走的人都沉默了。她自己随即也沉默了。
她想袁野离开,这样他能活下去;她又不担心他单独离开,那样牧己跟这群守候军在一起,会死。她最想的是牧己能离开这里……她想要他活下去,这个她一生亏欠的人,希望他能活下去,渴望他能活下去;哪怕自己真的就此死去。
袁野扫了眼包围着他们的守候军,吼道:“他们三人,我都要带走。不然,我是绝不会走。”
“府主为了一个女人,要放弃毛城?”
我不可置信,在袁野周边来回徘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府主,如此拖泥带水,为了一个女人何至于如此?把整座毛城的事,放置一旁,不顾毛城的安危,磨叽至此。我终于忍不住催促道:“府主,以毛城为重,以大局为重。”
他道:“我自有考量。”他又看向了,那个女人。她的确很美,美的如同柔美的月光一般,是我在毛城内见到最美的女皮人之一;对我来说是之一,对府主应该是最美的吧。她说话嘤嘤柔柔,凄凄惨惨的,把府主的骨头都说软了,走不动了,还在一直劝她。她双眼清澈的好似汾易河的水,不停地在袁野、牧己身上流动着,慢慢地搅动起了水浪,翻涌成了踌躇的水波。清澈里又泛起了痛苦,痛苦在流到牧己身上后,又变成了疼惜。流到府主身上,又变成了纠结和痛苦。她低下了头,任府主怎么在她耳边劝说,她都咬着牙,不再说话,不再理会府主。
为了一个女人,何至于如此呢?她死了,就死了。这毛城内还有千千万万个不同的女人。我缓步走了过去,之前的那个一心为毛城的府主,被这个女人迷惑住的,变了……变了……
如果这个女人不走,他是不是就要一辈子在这里,劝着。女人没了,可以再找。毛城没了,可就一切都没了……
我不知道那一刻是怎么想的,右手紧握的刀,就这样往前送,无意识刺了出去。我看到了刀身穿透她的身体,从前胸钻了出来。我这才想起,我要做什么——我要把这个女人杀了。把她杀了。把府主变回原来自己一直见到的府主。
她整个身躯,瘫软了下去。府主伸出手,急抱住了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血红的鲜血汩汩地从她胸口流出,染红了胸前的半边衣裳,水流般打在了地面上。小青草失声喊道:“快叫医师来……快叫医师来……”喊着喊着声音里出现了哭腔。
府主面色苍白,双手颤抖,环抱着她,“……纤儿……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他也跟着神情慌乱的大声吼道:“快叫医师来……快叫医师来……”
这附近,又那有什么医师。他似乎失去了理智,连我都能想明白的事,他怎么可能还没想到。就算附近有医师,敌军也不会去请的……
府主一直说话,安慰着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那个女人却笑了,那是一抹浅淡的微笑,她无力地笑了。她向牧己招了招手,牧己低下了头。她抚摸着他的脸颊,眼里柔情似水,她踌躇着,又咳嗽了几声,轻声道:“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用告诉你的……”
府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话,弯腰要把她抱回房里,帮她包扎。她手臂使劲下压,拒绝了府主的好意,这个不识好歹的女皮人,她好像不想活了,或者是感知到自己将要死了……她吃力吸气,接着说道:“其实……其实…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袁野,是另一个很优秀的皮人……当年袁野,他将我掳到皮人府衙时……我刚怀上了你……”
“生下你后,我派了好几波人,打听你父亲的消息……但他已经成婚生子……牧儿,对不起,现在我才告诉你真相……对不起,对不起……”
牧己嘴巴大张,愣在了那,却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咳咳……我不告诉你……你父亲的名字了……你现在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府主滴滴落下了泪来,我从未见过他哭,他却问道:“纤儿,你恨我吗?”
那个女人听到这话,凄凉地笑了,“我恨你,这二十年来,没有一刻是不恨你的。但我也是个普通人,不是神灵或是深渊中的恶兽……你二十年对我始终如一,关怀备至,一颗真心待我,我又岂是无心之人……咳咳咳……但你不该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得到我。我原本可以有美满的家,你横刀夺爱,让我二十年来,日日忍受着思子之苦。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该恨……该恨……我怕牧己会分割走你对我的爱,也怕你会一直追思往事。所以,我才一直没让牧己进皮人府……”府主低着头,痛哭着,好像个认错的弱者……府主,你不该这样子的,你怎么可以向皮人认错?你永远都是挺立的,高大的……如雄伟的山峰一般……
“……咳咳咳……”那个女人气若游丝,低声说道:“牧儿,我这一生……对不起…你……我想……想……想听你……”她身上的血,好像流尽了,滴滴溅在地上。她的话,还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眸,垂下了手臂。
她却是微笑着的……
死亡明明是恐怖、痛苦的。但她的微笑,好似解脱了一般……怎么会是解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