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楼居庭院府台也竞相辉丽,开门阔园,绿柳朱漆。高墙黛瓦不断在视野里绵延着。
到一路角,三座酒楼皆是豪奢之态。一侧高墙里延出许多垂条,掩映出一獠牙石狮,旁侧而出一阔府正门。匾上鎏金写楷:“陈府”。
府上朱门半开,一队脚夫拉着太平车绕道拐角侧门进。正门前六个门丁,鹅黄锦缎绣花衣裤。
张纷上前,一个年轻模样的家丁即迎上来。
“张小爷,您来了?”
他向张纷后面望望,有些奇怪。
“您这一个人是……?”
张纷拂了拂襕衫。
“家丁临时有命回府作祭了,我先来拜陈公爷上,候下车马便到。”
门丁扯出来一个笑脸,让出一边,躬身道:
“是了,老爷方才嘱咐了小的,小爷到了即请进。老爷刚自圣宫回府,即安排了正堂摆设,现在正候着公子呢。”
张纷微躬,自怀中摸出一张钞来。
“五贯,蒙几位丁人关照。一些心意,清明也好吃酒不是?”
那几个门丁立刻笑逐颜开了。先前的小门丁小心接过来,打了一旁抢过来的手,折好别在了衣襟里,躬身奉手。
“小爷,请。小的先行禀告。”
说罢,张纷过了门,那门丁跟在后面,后径直到小路上,拐过假山便没了影。有一个家丁在前面引路。
汴京城里有齐名的两家,北街张家和南街陈府。张家家主张度祥是京兆尹兼枢密院事。陈府老爷陈政是京畿路转运司使兼苏州团练使。
两家官家上也算显赫,但贵在交往情深。张陈两家世为至交,自上三世交好。家中族人来往关切,为汴京城闻知。家族之间亦以辈分相称,算过来,陈家老爷算张纷半个叔叔。
张纷很受陈家老爷喜欢,甚至过于亲出。也许跟陈家现在男丁不旺,德才不兴有关。
陈家老爷有两个嫡出的儿子。长子陈饶,字伯明,和张纷同岁,两人交情同手足,只是才德上逊于张纷,颇为顽劣。
次子陈鸣虽文静,且喜好习经作学,然身子骨着实弱了。常年服着祛病汤药,居于阁中。张纷很少见他。
比较下来,张纷学识渊博,品行端正,且健谈动止,如风似水,实在惹人,也不怪陈老爷如此喜欢了。
除去这两位嫡子,陈家竟无一男丁,皆是小姐。这嫡出的也只有一位,比张纷长一岁的长女陈妍。
说起来,这位陈家小姐虽是女子,但才识比起男丁来有之过而无之不及。且遵规守矩,待人处事皆得体,也是极得两家喜欢的。只是同次子一样身子骨弱,又染疾,病随多年,汤药常伴。于是深居闺阁,不曾无故而出。
张纷已十分熟悉园子了,并不比一旁引路的家丁慢多少。内园的门旁迎过来位女家。
“张小爷来啦,老爷已在正房候您多时了,请随我来。”
“刘妈妈,辛苦您了。”
一旁的家丁告礼退了。
张纷作了揖。从衣襟里托出来一只绣花翡翠簪。
“小爷,这使不得。”
刘妈忙摆摆手,张纷向前递了递。
“问说刘妈妈家令女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似乎也聘好了人家。这礼虽随得晚,又薄了些,还望您纳下,当我给妹妹作了份嫁妆。”
“这……”
刘妈又推脱了几回。
“纳下吧,关中蓝田的暖玉,到底物是稀了些,也好贵些。”
刘妈到底还是收下了,藏到了衣襟里。
“张小爷有事还请说,咱老的肯定帮衬着,尽尽薄力。”
张纷拱手谢了,笑着随刘妈走了。进了内园,顺着石路,穿过一石亭便可到陈府的正房了,也叫云高阁。石亭有三条路,除去中间的正房路,东边通陈府公子们的偏房。而另西边那条……
张纷向西边看去,几棵翠竹掩着半扇门洞。张纷瞧了眼便收回目光,不经意地问前边的刘妈:
“刘妈妈,西边的那座木桥莫不是还未修缮?”
“是啦,小爷。西边小姐门的偏房是还有座桥未修,去大小姐的……”
刘妈住了口,又了然自嘲地笑笑。
“瞧我这。”
刘妈压低了声音向前引着路。
“大小姐那边情况和往日大差不多,冷落的很。除去服侍的丫鬟,老奴也只是在送膳时偶尔瞧见过小姐两眼,旁人更不用说了。”
“老爷吩咐过,小姐染疾,莫让下人们靠近,免得沾了下人的秽,要好生休养。”
“近些时候老爷差事从圣宫里请来两位太医。用的药方大不似前,烧出来的药苦渍难咽,小姐也是受了苦了。”
张纷听得刘妈话里的意思。见四下无人,便从怀中小心捧出一个小玉瓶递与刘妈。
“这是清心丹,我托京中坐药柜的朋友寻来的,可缓百疾,重在养心。是用百越夷那里独有的灵药所制。我偶从他说起,便托他带些来。望刘妈送膳时一并交与。”
刘妈小心接过来,仔细摸了摸玉瓶。
“好药,好药,老奴记着小爷的话,可不敢怠慢了。”
交代完了事,张纷便随着刘妈进了正圆。穿过立有侍女的廊子,庭院里干净的很。
正阁里正当主位摆了檀木桌,一把太师椅。檀木桌上的墙面挂了幅顽石劲松图,两排摆了松木椅。
一着紫深衣礼服的中年人端坐在正位,头上一顶乌纱帽,腰间束带,脚蹬革履。半百的胡须似琼脂覆墨,剑眉锐目,不怒自威。
陈政正品着茶,一旁是一雍美妇人,这便是陈夫人。陈夫人衣着檀色交领束腰大袖罗衫,头戴翡翠紫磨金步摇,发穿芙蓉花釵猫睛岫玉顶簪。
陈夫人正侧身小声说些什么,耳边的玉坠流苏轻晃着。
刘妈到了门前便小声告退了。张纷整了整衣冠,正色步入阁中。陈政见到张纷,笑呵着站了起来。
“小子张纷,见过陈府君,夫人。”
张纷拱手作揖,还未弯下腰,陈政便急忙迎过来,扶住张纷的手。
“哎,都说了府上不用这些礼节的,直接叫陈叔嘛。”
“礼节不废,方得尊敬。恕张纷如旧了。”
“如旧,如旧,纷儿快坐吧。”
陈政笑呵呵地坐回到主位,张纷坐在了左边的松木椅上,一旁的侍女已沏上了茶。
“纷儿啊,今日清明,你这么早来也是一番心意了。”
张纷拱手道:“小辈应当的。今日清明,小辈念府君繁忙,便置了些新发芽的青柳作礼,想来也方省些府君的心力,便宜行青准备。小辈已吩咐下去了,车马候些时候便到。父亲早日被召入宫中,故差小辈给府君道歉,今年恐无法同行了。”
陈政摆摆手,和一旁的陈夫人应和着笑了。
“无妨,无妨。虽有遗憾,怪罪不至。既是公事,便不消解释了。对了,纷儿,今年秋廷对准备的如何?”
“策问主攻应对,小辈正习读律法,虽有心得,不过称不上胸有成竹。数目、明经、作赋皆备,不消府君顾虑。”
“好,好啊,我最放心的便是你。倒是饶儿,又不知去哪里鬼混了。这臭小子,有纷儿你一半材能礼数我便知足了啊。唉,无望成材啊。”
“不敢当,伯明兄心思活跃,想来也无问题,小辈也会催些伯明兄。”
“如此甚好。”
和陈政寒暄了一会,一旁的陈夫人提醒该去行青了。陈政应了声,张纷起身道别。陈政托张纷帮留意些陈饶,便出了阁。
张纷见陈政等一众出了园,便沿着廊子走到了园内一处石山旁。张纷绕到山后,拨开掩映的几棵翠竹,一处门洞显现了出来。
张纷见四下无人,小心地穿过竹林,进了门洞。这便到了另一处园里。
入目是一石山,张纷绕道小路,向着深处走去。一路上僻静得很,不见侍人与丫鬟。两侧高而密的竹林遮蔽了阳光,隐约可见不远处一座楼阁。张纷的步子快了些,一只手到袖口里捉住了浆纸的卷缘。
逐渐望见了被竹林掩映的屋檐,张纷按捺下心情,步子由急到缓。
张纷在院门前停下了,他正了正衣冠,又拂了拂襕衫的袂与衫缘。仔细看没了尘土,这才慢慢跨进院里。
院里寥落得很。一条青石小径直通阁房,两侧落满竹叶,堆积一层。即便是到了这里也还未见些人影。张纷走到了阁前,方见两个丫鬟扫着地上落叶,阁正门前有两个丫鬟。两侧廊柱上挂着幅联:冷冷清清,楼台映寂。字迹隽秀,不过对仗不整,倒更像是幅半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