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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晨,朦胧的雾霭夹杂着昨夜的雨丝为汴京城裹上了一层薄纱。

虽是平旦末了日出时,在惺忪的汴河两旁已排列起了两列小贩摊。依河的老杨树下,几人服粗布两档正伸长了手里的长棍镰刀钩下浸了湿露的翠柳垂条。

这种仲春与暮春之交的新柳在浸染了晨雾水露后是极为抢手的贵品,特别是在清明临近的时节。

不出日出半辰即可售毕的柳条即便是在价钱上贵上几文也是无妨的。更不用说那些特供给贵家王府的封品了。

青瓦街远处渐渐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不多时,一驾马车便从朦胧的白纱中撞了出来。

驾车的人服绸锦制衣,头上戴一麻布黑帽。衣袖上绣有鲜艳的花纹。

由远及近,小贩们的吆喝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眼光精亮的贩子们早就从家丁那华服看出来大户人家所能带来的商机。于是几个小贩扯着嗓子喊卖了起来。

车窗的帷帘被撩起一角。张纷侧头从窗望向了河边的摊子。他放下帷帘,拿起了一旁斜置的浆纸。浆纸没有木端,只是用一条白粗布绑上了。

他解开布条,轻轻摊开了一角,那一角正是一段墨迹尚湿的柳尖。

他合上浆纸,再小心系上,倾身撩开前帘,对着驾车的说了句:

“停车。”

家丁按住缰绳,两匹黑马歪了歪头,“嘶”了一声,立着不动了。

“小爷,您有什么事?”

“我要下车。”

家丁忙不迭回过头来。

“小爷,您有什么事吩咐小人便是,今个清明,您刚换的新衣不可染了秽啊。”

张纷放下前帘。

“如若避秽,这浆纸白布条不早按老爷说的染秽了吗?”

家丁脸一绷,这纸都是他给张纷找来的。他忙道,

“这……小人不敢,可老爷吩咐了小人要看好公子。今日行青,是清秽拜祖的大事,何况陈家老爷……”

“我去去便回。”

张纷说着便下了车,撂下这一句话便向河边去了,不再理会家丁的阻挠,反正他也拦不住自己。

张纷径直走过几个小摊,眼睛扫过地摊,也不停留。到了河边柳树底下栏杆方停。杆旁置有一篓翠绿的新枝,地上摊了一块方布,上面整齐地摆了两排柳条。皆是新发芽的。

摊主是个粗犷的汉子。披着蓑,倒更像个打渔的。他坐在一个倒置的空木篓上,用笠扇着风。

见张纷来了,也不站起来,只是开口道,

“公子,要哪枝?一贯一枝。”

张纷提了衣缘,低身拾起一枝新柳,说起了闲话。

“昨夜雨下了一夜,又起风,不少柳条的新芽都打掉了,你这倒是留的完整。”

摊主笑了。

“公子好眼力,这柳并非汴京城内所生,而是城外明定山所长。我借那山势挡风雨,好生照料,这才保的新叶。不过,我也就在清明这几日来京城里贩些青柳,他日,本钱太贵了。”

张纷微微颔首。

“你虽看起来粗,心思倒很细腻。这柳我全要了,望全系了送与北街张府去,到时自有人交付钱两。”

那汉子愣了愣神,忙起身作揖。

“不识公子,竟未想是京尹之后。是张公子吗?小人失礼。”

张纷回揖。

“不必回礼,劳烦送与府中。”

“是,是,公子放心。”

张纷欠了欠身,提了新柳。信步到车边时,守在车旁的家丁立刻迎了上来。

“哎呦,我的小爷,您是真不饶我。老爷若是知道小的没看好小爷,小人的皮怕是保不了了。”

张纷将柳交与家丁,自顾着拂了拂身上。

“唉,小爷……”

“这青柳预备着给陈家老爷送作礼物。另你去告诉府上的账房,让他拨出五十贯钱来。两篓柳条用作夫人老爷踏青去吧,也省的老爷去寻什么岭南之柳了。”

家丁刚按下缰绳,却见张纷不上车,还吩咐着,忙下了车。

“我的小爷,您这是害苦我了。老爷吩咐我要好生照料小爷的,可不能离了小爷。”

“我是主子,老爷说听我吩咐。你去府上,老爷若咎你错,你便搬出我来。”

家丁不停地摆手摇头,说着不行。

张纷知道他怕什么,从衣襟里掏出来一块荷包,在手里掂了掂。丢给他,摸在手里沉甸甸的。

家丁眼里立刻放出光来,不过还是压下心里的激动。

“这,小爷,我不用这些的,老爷吩咐过,我听小爷的。”

张纷轻声笑了。

“到府上,你告诉门丁即可,然后再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到时老爷罚不到你头上。”

家丁点点头。

“你驾着车去,我在桥边等你。”

家丁忙点头应下。

“是了,小爷。您在那边稍候着,小的片刻便回。您可仔细着这襕衫。即是不管小人,老爷的话总不能违啊。”

“不要再耍了,我心下小心着呢。”

“好的,小爷千要在这等着小人,万使不得走啊。”

“快去吧。”

家丁应下了,躬了几躬,忙按住缰绳牵马回车。伴随着渐远渐消的马蹄声,马车又撞回到了白纱中去。

张纷手中拿了浆纸,又将柳条置到卷洞中,仔细收到了袂里。他朝着漕桥走去,傍着桥边摊贩慢慢踱过桥。

路上见一胭脂摊方驻足。

一旁的小贩伶牙俐齿地介绍了起来。

“公子,给小姐送一盒吧?从杭州运来的新鲜红花和茜草制成的。小姐国色天香,做锦上添花一用也是好的。”

张纷点点头,“我要一盒妃色。”

小贩立刻点头搓搓手。

“公子,五百文。”

张纷从腰带解下一条镶金孔雀丝绢来。

“用这来挡。以后我来便拿。”

小贩接过手来,忙点头道

“是,是,小的记得,小的往后给公子准备上最新最好的胭脂。小姐一定喜欢。”

张纷边走边掂掂手中的胭脂,轻笑着摇摇头。他背过手去穿过了桥头的人群。这里便是汴京城的南街了。

南街多商贩,也是瓦肆歌窑集聚之处,常有庙会。张纷放慢了脚步,四处瞧瞧。在一说书处听了一下,又接着走。

路西的十千脚店又出了一款新酒,听说前些日引了不少酒客来,还有不少官家子弟。今日也围了一圈人,还请了个说书的捧场。

张纷听到那说书的讲起一段自作新书,便细听着记下。

前边天之和美禄两家小酒的伙计还是一般对打,竞相扯着嗓子招揽宾客。

张纷的步子快了些,似乎是惦念着袖中已泛出些许渍迹的新柳。

穿过一集市,两边小摊稀稀拉拉。张纷提了衣缘,乌皮六合靴踏在青石底上发出连串清脆的声响。

自然是到了州桥,三三两两的酒楼相映,楼上彩楼欢门也愈加堂皇。五六层八九楼大半是这装饰性的物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