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缓缓暗淡,戴着虎头帽的孩子夹着一叠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纸张,在狭窄的巷弄中敏捷地穿梭。他轻巧地避开地面上的坑坑洼洼,步伐稳健,速度丝毫不减。江南地区雨水频繁,最近连绵的细雨使得这些多年来未曾得到修缮的小巷积水成坑。理论上,小镇的道路应当由官府出资,委托工头进行维护,然而,那些安坐在府邸中的官老爷们,每年只是象征性地拨出一些微薄的银两,用于整修小镇南北向的主要干道,或者向镇上的富裕大族募集资金,修缮他们自家门前的道路。至于这些幽暗的小巷,住着普通百姓的居所,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似乎从未放在心上,更别提花费精力去关注了。
穿过曲折的小巷,一拐弯,杜灵柏便来到了老先生的私塾。与其称其为私塾,或许乡塾更为恰当。老先生是一位历经四位皇帝变迁的老秀才,他在明历二十年考上了江南省的秀才,随后衣锦还乡,回到了小叶镇,担任了官衙书隶一职。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后,先生感到了深深的厌倦,加之他本不擅长交际应酬,更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在明帝驾崩,年幼的乾帝继位后,随着当时官场整顿、裁减冗官的浪潮,老先生选择了辞官归隐。在小镇的西北角,开设了这所私塾,传授圣人教诲。乾帝在位仅三年便不幸暴毙与皇宫,随后瑶帝登基,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然而,那些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似乎与这座小镇并无太多关联。老先生也安贫乐道二十多年来一直做着他的教书匠。
直到晓帝即位,大力推崇教育,那些以往对教书育人不甚上心的官员们,才开始重视起来,捏着鼻子为老先生的私塾进行了翻新和扩建,并每年拿出银钱为私塾学生购置了书籍、衣物以及文房四宝。
虽然看着是好事,但杜灵柏听说这些官老爷精的很,为了应付每年巡查的上差大人,才没选择重新开办乡塾,要知道这中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一进一出,官老爷们的钱袋子肯定又鼓了不少。
杜灵柏踏入私塾,熟练地将院门轻轻合上,沿着左侧的小径绕向后院。他轻巧地转过一道低矮的篱笆墙,只见一位老妇人正忙碌着,给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喂食。老妇人一瞥见杜灵柏,脸上的笑容便如春花般绽放,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慈爱与关切:
“快进去吧,先生等了你好久,记得嘴巴甜一点,今天他可是多喝了二两酒,心情不太好呢。”
杜灵柏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一抹调皮的笑容:
“诶!好嘞师娘。”
他推开篱笆门,轻快地跑进了屋内。屋内陈设简朴,老先生正端坐在一张木桌对面,一手持筷,一手端着酒杯,小抿一口,便夹一颗面前碗里的蚕豆。
杜灵柏摘下帽子,连同带来的纸张一起放在旁边的座椅上,然后熟练地拿起桌上放好的碗筷,走到后厨自己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碗米饭。江南多雨,水稻肥美,米饭粒粒饱满。
老先生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孩子,嘴角微微翘了翘,随即又垮下了脸,装作生气的样子一言不发。
一直在偷偷观察先生的杜灵柏心中大定,知道先生没真生自己气,便笑着说:
“先生,师娘今天炒的这个冬笋可真香,是师娘在卖菜老王头那儿买的吗?过两天我也给老爹买点去尝尝。”
老先生终于还是板不住脸了,笑骂道:
“不是你小子前些日子逃课去山上给你师娘挖的?臭小子明知故问,该打!”
“先生今天已经打过了,再说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宜动手,先生您就饶了我吧。”
“哼,曲解圣意!”
说完老先生也并没有动手打人的意思,反而端起酒杯滋溜吸了一口。这让杜灵柏有点眼馋。
“先生,也给我倒点呗。”
老先生一瞪眼,放下酒杯说道:
“等你什么时候坐在书案后屁股底下不用垫东西再说!”
杜灵柏缩了缩脖子,不再央求先生给他倒上一碗小镇西边孙小娘家的杏花烧,低下头继续对付那碗特意留给他的冬笋炒肉。
“灵柏啊。”
“先生您说。”
“今年的乡试,我替你报名了。”
杜灵柏手上动作一顿,便继续扒饭道:
“先生我不去,又不是没去过,头几次门都不让我进,说蒙童不能参与乡试,给他们看户籍也不行,上次更是被巡考的官老爷说身残岂可侍君,我可不想再去找不自在,先生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老先生静静地听完孩子的抱怨,一口把杯中仅剩不多的酒水饮尽后放下酒杯和筷子说道:
“今年考官是我当年同窗好友,与我一同在江南府求学多年,前些时我写了一封书信给他,说了一下你的情况,他说陛下龙恩浩荡,早就允许外族参与我朝会试,近些年也不乏有通过殿试进入朝廷中枢的外族重臣,去年榜眼更是一位狮头人身的异族,以往是会考官员自作主张,今年他会亲自盯着,所以你去吧,不求金榜题名,以你的学问文章,考个童生秀才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为师也好把这书斋托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