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郁心中不由得隐隐作痛,并不强烈,但就是一抽一抽的,无法忽视。他眸中暗含有些痴迷地细细打量着许颜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扯起一个同之前一般的冷漠笑容,语声充满浓重的戏谑,可仔细听却隐含着几分悲凉:
“是啊......颜希这么好,我怎么忍心去伤害她呢......”
兴许是他不高的兴致过于浓烈了难以抑制,连许颜希也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她没怎么多想,只当容郁心情不太好。
“我还有一点事,苏茗雪,今天我就不同你一起回家了。我先走了。”
容郁利落地收拾完东西,目光一直锁定在书包上片刻也未曾移开过,这反常的表现反而令人怀疑他是否在逃避着什么。他的速度甚至快得超过往常了,容郁一下子拽起书包的背带,搭在肩上,表情沉默,双眼冷淡地直视着前方一眨不眨,步子迈得很大,便这样信步走出了教室门。
一出了教室门,他便像松了一口气般将书包取下来抱在怀里,仿佛拼命想从这并不柔软的布料中汲取几分温暖;但好歹装满了书的书包很厚实,抱在怀里不至于有自己什么也未曾拥有过的错失感。
表情几乎一瞬间就无法控制得溢散出失落,好看的眉无意识地微微蹙起,充满了悲伤。
他一路抱着书包疯了一般往前冲,迎着刺骨的秋风,他感觉自己一中校服的衣袂随之飘扬,好像所有的失意都被这风洗净吹散了。昏黄的余晖被风吹散得很是黯淡,平铺在路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坎坷都被映照得显出一种死去的灿烂。
容郁就一直跑一直跑,他没敢停下来,呼呼的风声盈满了他的胸膛。霎时间,他有一种满溢飞扬的自由感和难以挣脱的束缚感。
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何时而起。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漫天都是苍茫的白在绮丽的橘黄色晕染,一行黑色的鸟成行略过这油画般的景象。
回到简陋但温暖的家,容郁的心情一下子要好了不少。世界如此之大,而他心灵真正的归宿地也便是在此了。灯光白而亮,干净的光安静地笼罩着小小的客厅,厨房里张绫正在灶台上忙碌。女人见儿子回来,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一边嚓嚓地切着番茄,一边探出个脑袋朝容郁喊:
“容郁,你猜猜你勤劳美丽的母亲今天做的是什么大餐?”
“嗯?什么?”容郁强行忽略掉心里的一点哀恸,勉强笑着回应,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当然是番茄炒蛋啦~这可是你妈最拿手的菜,嘿。”
“这个星期已经吃过了好几次了,能不能换一道啊......整点肉来吃呗,我青春期正长身体呢。”
“去去去,别瞎废话了,快点来给我打蛋。”
“哦。”他不情不愿。
这时窗外的景色竟奇迹般地改变了。
天色大体是淡蓝色的,头顶正上方更近一点的天是烟蓝色的棉絮质感,往遥远之际延伸而去则是透彻地过渡了些白得深邃而悠远的浅蓝。可令人心神牵动的却是空中豁开的一道裂缝,灿烂的光倾泻而下,是晶莹的金属质感的灿白——边缘揉皱着浅黄的光晕,随风一路往右边闪耀,一角点染了较深的橘色,色调却是秋日的黯淡。
深夜。
容郁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像是溺水的人忽然呼吸到一丝新鲜的空气或是抓住了一根浮木,他死死地抓着被子,抓到手指发白。看了看时间,才凌晨三四点。胸口上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不痛,可就是喘不上气来,心里密密麻麻地抽着,疼到呼吸困难。仿佛将心脏揉碎了再拼回去,虽然看似完整,却早已支离破碎。就像深深的伤口,即使已经愈合,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呼——只是噩梦啊。”
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神色晦暗,额头上浮现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少年柔顺而凌乱的发丝。夜风吹过,他的手脚被名为孤独的浓重雾气包裹着看不见影,冰凉得可怕。
容郁于是起床去客厅倒了一杯热水喝下去,然后捂住脑袋闭上眼,没能睡着。于是便拉下被子裹住脖子——这是他认为安全的盖被方式,只探出温和精致的容颜,表情依旧冷冷的,可那冷淡的面具在夜深人静之时隐隐有些裂缝,伪装一触即溃。
“啧,今晚月色真美啊。”
他眸光如刚融化的雪水一般冰凉清冷,移至黑的很彻底的夜空,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却不浓稠。但遥远的远方隐约灯光点点稀疏,划破长夜,热烈至极。因为有皎白的月华存在,那纯重的黑也铺上一层神秘莫测的紫雾,定睛再看,却也不觉。
月光投射在天花板上,窗户边框和防护栏的影子被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容郁总喜欢盯着它看,这样心绪总能平静下来。
“容郁,即使赵颜希没有真正当你是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早已清楚自己的卑劣不堪,那为什么还会抱有什么希望呢?这脆弱的希望被残酷的现实轻易摧毁的时候,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可你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呢?一颗心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完全没有感情的律动呢?
你只要享受着这份错位的友谊,以他人之名,窃取让自身得以满足的爱;算来这是一场合作,只要不投入,只要不期待,闭上眼依旧可以开心快乐每一天。
这真是......太好了,是吧?你说是吗,容郁?可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难过呢,为什么心还是难抑地抽搐呢?”
他想着想着,实在是困了,便也重新用被子蒙住脑袋,沉入了无边际的梦乡。
但愿,下半夜,是个好梦。
......
时间的珍珠项链被抽掉了丝线,珠子落入水里,嘀嗒嘀嗒,绵长悠远,轻柔热忱,是风的低语。
一日。
“这个题目说的是......因为.......所以......然后......于是,就证明出来了。你听懂了吗?”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波动,只是像机器人一般在阐述着题目的解法。
“哦,好的好的,谢谢你。”许颜希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客气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记录下容郁刚刚所说的解法。她漂亮的小脸上那一缕隐隐约约的浅淡笑容,完美得恰到好处,恬淡得像春日午后的阳光,没有攻击性,只是疏离的温柔。
北京时间,十点二十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