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有么?可那就是好话。——做你女儿真幸福。”
“这句倒是实话。-——我所失去的,总要极力地给予。”
“那么我的夸奖有没有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妈妈!”
“如你所愿。——不过你若未来当了妈妈,我倒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有些时候,我觉得我做的很失败,而这些恰恰是大多数人想要得到的,功名利禄。可你转眼一想,人若什么都不争,哪里会有社会的蓬勃发展呢。事物总有它的两面性,可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看清。”
“那也总比两面都看清出来,当两面派强吧。”
“哎,可以哦,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哈哈。糊里糊涂地就挺好,我就稀里糊涂地过了半辈子。你就像上天给我的一个礼物一样,说真的。”
“是你自己给你自己的礼物,哪,妈妈啊,请查收。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儿,你值得拥有。”
“不怪你自夸,你很合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在韶关念大学的时候,追我的人能住满一层男生宿舍。可我那时候好蠢哦,不知怎么的就喜欢邻村那个修车铺的学徒。他每次骑摩托车经过,都像一阵风。”
“如果啊,妈,我是说如果。如果吴越和周正宁同时追求你,你会选择谁呢?”
于文秀思忖了一会儿,不禁笑了;她抿了抿嘴唇,害羞得像个懵懂少女:“他俩同时追求我,是吧?”,“那得看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就是我的时候啊,我要是十八岁,我就选择吴越;可要是二十七,我就选择周正宁。”
“这不跟以前没变么,你这!——要是现在呢?”璎珞提前了脑袋,在手里缠绕着母亲的短发问道。
“现在啊,现在哪个都不爱。早就过了爱呀恨呀的年纪了,你妈妈可都四十五岁了,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了。”
“又扯谎,如果不爱的话,你一定不会单身这么久,我猜你心里一定是想着谁的。”
“有没有可能是你啊,我的宝贝!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不是白说说的。”
“那为什么他就没有。”
“人家出家了嘛——”于文秀不假思索地说出口,又找补道:“出离了家庭的范畴,是个浪人。四海为家,谁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呢,指不定狼叼蛇咬,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你够狠的啊,妈。这多少夹带着点——”
“你是安全地带住习惯了,不晓得天下有多大。我能有什么诅咒,啥时候你跑西部瞧一瞧,山上有熊地上有马,牦牛跟着羚羊跑,狼群冲进牧羊人家。”
“说的你好像去过一样。”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
“等我有钱了,带你去看猪跑。”
“哈哈,那倒不用麻烦我女儿了,在我当女儿的时候,我是赶着猪喽喽满山地跑。你不信回去了问你外婆。”
“呀,没想到许多人一辈子的梦想,你儿时就实现了。”
“那这些人一辈子也没什么梦想了。”
“哈哈。”
“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你外婆。——哎,我还是怕吵起来。这就是我不管是盘王节还是春节都不回家的原因了。”
“见啊,女儿见妈妈,哪有不挨训的道理。多大点儿事儿!”
“说的倒轻巧。我这妈妈还能够听你号令,我那妈妈只会发号施令。”
“听谁的不一样呢?重要的是命令后的谈话,如果连进行都没有,那这真就是个死命令,死循环了。大家都对着一个东西耿耿于怀,那么最后都只能当笨蛋。”
“好吧,我宁愿当笨蛋,起码现在来说。我生你不只是生你,你也该替我尽尽孝心。”
“你这人可真奇怪,知道怎么当妈妈,竟然不晓得怎么做女儿。”
“你这人也奇怪,还没有女儿,就开始学着当妈妈。”
“不跟你瞎扯,反正就快要到了,你自己做选择。”
“生而为人,可真难呀!”
“你这话说的,有人反而会觉得这正是生而为人的乐趣呢!”
“真有人这么觉得么?我不信。做选择就好像是要你砍左手还是右手的事情。”
“有没有一种可能,做选择只不过是今天吃涮肉还是吃火锅这样,不像你说的那样呢?”
“反正就很难,我很难说服别人,别人也很难说服我。”
“真不知道,怎样跟你这样的人讲恋爱。”
“不敢乱讲哦,说的好像你恋爱过一样。”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这简直——”
“还有谁,沈梦娇么?我回家那会儿在街上碰见她了。她好像不怎么高兴,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
“她与男朋友闹分手。”
“哦,这样子啊,我还以为是你们俩闹别扭了呢。”
“我俩能有什么别扭。”
“我就说嘛。——可以把恋爱提上议程了你也,不过分分合合的确实麻烦,我都没经历过。”
“没经历分分合合也叫讲恋爱?”
“也许我遇到的总是对的,不管是时间还是性格。”
“也许是你自己的关系,你的脾气总是叫人没有了脾气。”
“这是好还是坏呢?”
“没什么好坏吧,毕竟人就只活这一辈子。”
“你说了算。”
“不用说,你妈又提前走了。现在是连我这个弟弟都不愿意见了。”坐在超市烟酒档前面的舅舅于文华放下手里的抖音说,手机在收银台上自己说着2024年什么才是赚大钱的风口儿。一个近乎没有年轻人的山间小镇,一个中年男人怀揣着梦想,窝在十二平米的小超市里。
“是有些过分,不过我还有更过分的要求,”璎珞说完,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用说,我也不猜,我直接去推摩托车。”于文华说着,从那商店的小格子里绕出来,对着旁边的饭馆儿招呼一声,便推着摩托车带外甥女上山了。约么三公里的路程,海拔提升两百米,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没有安全带,没有头盔,没有红绿灯,没有斑马线,风溜过一座鳖背般的小山吹来,穿过杨溪河上的小桥,也穿过这辆摩托车。道路像一条向上攀岩的绳索,在半山腰处打了一个结,璎珞早就熟悉了这里上来的每一条路,九岁、十岁、十一、十三......,母亲几乎每年都送她来这里,像是度假,也为陪伴独处的外婆。外婆家还是原来的土砖房,和这茶冲瑶寨里的大多数一样,只背面是夯土的墙,木椽横亘,上着小瓦,上次翻新还是自己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
外婆脾气也倔,舅舅一家早下了山,请她去镇上的水泥房中住,她却说舅舅舅妈不过是想请个不收钱的佣人帮忙看孩子。舅舅曾在狼尾峰的气象站里当了几年的森林防火员,脾气却火爆得很;经外婆这么一番生分的话,这几年来也再没有邀请过自己的母亲下山。其实这村上许多宅子里都长了草,原有的五十几户人家,仍居于老屋的不到二十户。各个山村大概如此,别说去镇上,就是去县城、市区、省会的都有不少。便捷与舒适成了生活的必要,人们彼此依赖着集束化的生产资料互相成全。开车上山是需要技术的,特别是入村后的小道,母亲不愿意上来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是她对于悬崖边窄路的胆怯。毕竟外公于大成,作为镇派出所干警,就是在这般追凶的小路上被罪犯的同伙开车从后面撞下了山。母亲和舅舅随外婆都参与了搜救。外公的身子骨在滚落时候断裂,下葬时也没能找全尸骨。
按照母亲的说法,其实她与外婆的心结不在和吴越离婚这件事情上,而是因为在外公下葬时,妈妈哭着说自己那天去找吴越离婚,在镇上碰见了从派出所骑摩托出去的父亲。她该喊他一声的,但因为他反对自己离婚,就别过脸去,心里还庆幸父亲没有叫她。镇上的路就那么窄,你看见了别人,别人自然会看到你!也许就是那么一扭身,父亲也才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哪怕二人停下来只说一句话,可能他就不会在大埂被撞下山去。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当时干什么去了!你可知你爸和我为你那点儿破事操了多少心么?”外婆近前来勒着母亲的脖子说:“瞧瞧吧,我真生了个孽障!”
吴越上前来劝,把一根手指接着一根手指从母亲的领口解下来,嘴里对着外婆喊:“妈,这样的事儿谁都不愿意看到。你要是怪就怪我吧,是我提出要跟秀秀离婚的,有什么气你撒到我身上。也确实怪我,我当时没勇气面对您二老,央求秀秀跟你们说。说来说去该怪我才是。”
“哪有初中生看大学生不上的道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就是她嫌你了。——跟她爸爸一个样儿,以为念了书就多了不起了一样,我太知道了!”
“妈,你这说的都什么话。”于文华看不下去了说:“哪有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
所长刘建敏眼见就要吵起来,发出喝令道:“都给我严肃点儿!要吵你们回家吵去,现在可不只是你们家的私事儿!我们现在是在送别是一名因公殉职的人民警察,一位勇敢与歹徒搏斗、视死如归的光荣烈士!”
璎珞从来没有听外婆说起过母亲十八岁以后的事儿,她猜想外婆是不愿再提及。这件事情母亲是两年前才告诉自己的,也是送来的路上,母亲还是不愿回家。璎珞倒问过舅舅,在那个寒假,舅舅说母亲说的大差不差,只不过省略了另外一个人——周正宁。舅舅还猜测,大概是因为秀秀恨他。是的,在于文秀同璎珞说起这个名字以前,十六岁的璎珞早就从舅舅的口中知道了他。
离春节还有个三五天,姐姐拖着显怀的孕肚儿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家门口。记得没错的话,那已经是2006年了,我还在气象站里住,刚骑着摩托载母亲从她生病的二哥家回来,也就是我二舅家。你外婆,她叫盘三妹,所以她才欢喜你这个小家伙儿叫她阿妹。二舅家在狼尾峰背面的雨冲,那几乎是这附近三镇中所有村子里最高的山坳了。雨冲虽然是个村,却没有定居者,变了季节或者有什么水患之类的,那里便一个人也没有了。二十几户还沿袭着老瑶族人山林中东奔西走的生活。当时我还以为那个脸面黝黑却也算精致的长发大哥是吴越哥的朋友,母亲应该也这么认为。我们一脸笑容地将他请到屋里坐下喝茶,我那姐姐才说这是她现在的丈夫。我只有些愣怔,母亲却气得浑身颤抖起来。五年前,姐姐和吴越哥结婚,镇子上的人几乎都知道,没人听说过他们离婚,可我那姐姐忽然又领了一个丈夫回来。
我那时候不知道周正宁很有钱,他那邋里邋遢的样子完全是个流浪汉,直到十年前,哦不,十一年了,你表弟噶安十一岁了,瞧我这脑子!你舅妈生他时难产,我们连夜坐车到乳源城里的医院去。那时候我不知所措想打电话给你妈,起先我拿不定主意。你外婆却说,千里之外的人有什么好注重的,你就听我的,赶紧送到城里去。我那时候没什么钱,当然现在也没什么钱,哎。一时犯难又不好意思开口,吞吞吐吐着跟母亲讲,看她能不能把父亲当年的抚恤金借给我应急。她说那是她的养老钱,不可能。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可她又忽然拿过一个银行卡给我,说密码是我姐秀秀的生日。你知道我在人民医院取钱缴费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五十万!天晓得母亲哪里偷来还是抢来的!你舅妈生产大出血,也让我大出血,好在母子平安,这比什么都重要。后来回到镇上,我问母亲哪里得来这么多的钱。她才说这是周正宁托人留下的,她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但想着应该是可以应急的,毕竟他当年说这是给秀秀孩子的教育经费。
周正宁好像是洪安镇的,说是重庆人却没什么口音,跟咱一样,也是少数民族,不过是土家族。当年他大言不惭地说,咱们以前是一个民族,什么土家族啊苗族啊瑶族啊畲族啊,都是武陵蛮分化来的。我信他个鬼!瑶族里头都各种分支,跟别的民族还能一个爹妈了?不过这后来刷抖音啊,许多人都这么说,好像还真就这么回事。我这才佩服他博学。
吴越呢,当时已经发达了,俨然一个小老板形象,回到这山里面竟然是开着小汽车。那时候的道路,哈哈,下场雨都得陷上几回车。后来才知道,这小子在深圳傍了个傍大款的二奶还是三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同那女的合伙敲诈了那个商人一笔钱和一套别墅。中间有两年没回来,说是躲到东南亚去了,那商人的正妻买凶要杀他。吴越跟他开修理铺的老爹一样脑袋转得快,能来活钱,没想到他竟然做那种勾当,据说还不止一次。在周正宁被领回来之前,吴越总缠着姐姐要离婚,也告诉她自己在外边有人了,且不止一个。他俩有两次在镇上的民政局里闹,都被父亲给拦了下来,毕竟这镇子就这么大,谁对谁还不知根知底儿呢。姐姐赌气说是自己看不上吴越,吴越也不多讲,只装傻充愣当好好先生。镇上行不通,两人就到县民政局办离婚,却因为户籍地在农村,不予办理。你所以姓吴,还是因为生你的时候,秀秀与吴越的离婚还没有办下来。
父亲葬礼的那天,周正宁其实也去了,母亲不同意,姐姐要坚持,一对儿怪脾气。所以可想而知,母亲才发那么大的火气。可能在母亲看来,那是在当众羞辱她教女不严。周正宁应该没有说话,反正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他行了礼就离开了。母亲跟我说,在此之前,父亲和她一起到镇上的酒店与周正宁攀谈过,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之类的话。周正宁好像很听话,也没有争执什么,只说孩子的事儿,也就是你,然后就答应离开。不巧的是,出山的路被泥石流封堵了,而且不止一处。母亲也是她儿媳妇儿难产的那年才告诉我的,到底是秀秀选的人,一点儿没有看错,你亲爹说流产对于秀秀身子伤害太大,最好是把你保下来。还说你生下来后,不管以后跟谁,总希望你有个光明的未来。所以就留了一些钱给你,他知道秀秀那个人的脾气,断然是不会收的,也就把钱给了你外公外婆。他们原也推迟掉了,你外公还抖了抖警号告诉周正宁说,放心,我们会养好孩子的。
说到父亲的死,可能还多多少少就因为那吴越,他自以为发达了,便在村里炫耀,这才引来了无妄之灾。不说别人,我那时候在气象站,一个月工资不够八百,出去搞建筑,累死累活一天也就三十块。可那吴越不仅夸说那桑塔纳轿车是自己的,还挥金如土般在村里大搞长桌宴,把他那些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闹。喝醉了酒难免胡诌,吴越信口开河地说,大家以后都去深圳啊,那是灯红酒绿的人间天堂,有哥罩着你们,吃喝不愁。如此三年,年年如此,不免引得人眼红。可笑的是,绑架吴越的那帮人正是他一块儿吃吃喝喝的那帮混蛋!众人问吴越,叫他拿钱出来,他也是死鸭子嘴硬,舍命不舍财。然后就是心善的邻居骑摩托车去镇上报警、追凶。那帮小混混就是想搞钱,并没有真的想杀人,否则吴越不只被揍一顿。哎,可怜的是我的父亲!——你外公就是被那一辆炫富的桑塔纳给撞下山崖的。按照那邻居的说法,无非就是一群人喝醉了发酒疯打人,可到了以后,吴越嚷嚷着是绑票儿!事情本来可以大事化小,不想竟闹出人命来。这是刘所长私下跟我说的,当时我想着去找吴越拼命,只不知道的是,他早跑去了深圳。
我听你母亲说,她当年跟着周正宁跑去深圳找过吴越,还是谈离婚的事儿。吴越却一口一个不答应,只说那是家乡的事儿,不能在深圳谈。再后来,就不知怎么的秀秀和周正宁也分开了。你母亲没跟我说,我也就没问。应该是那个时候,你外婆收到一封来自佛山的挂号信。周正宁是寄给必背镇新亡故的警察于大成,所长也就把这信送到茶冲来。一张银行卡和六位写在白纸条上的密码,那正是文秀的出生年月日。
舅舅讲起这段往事,好像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并没有参与其中;所有的事情他都看见了,可无论把他放在哪里都显得无关紧要。母亲则恰恰相反,在她的叙述里,只有自己一个主角儿。
穿过铁栅栏高围的篮球场(这是茶冲村最大的“平原”),有两条小路可以走到外婆家,骑车的话要绕一圈儿上去到老屋的后背,步行则需要走百十来个长平的矮石阶,石梯的两边都是邻家用石头堆起来的围堰,其间生长着大片的短蕨以及嵌入石头的还魂草,偶有风生的建兰摇摆着它半熟不熟的西瓜色的花儿。这里的房子少有院落,外婆家却是例外,因着那前后本有两户人家,外公的哥哥当年修坝在没有回来。原来瘫颓的小屋破落成的小院儿没有墙,稀疏而不甚高的木篱笆上,缠满丝藤,南瓜新坐了几个小果儿,葫芦花上飞着大朵的彩蝶。外婆家新修的正屋有两层,二楼以木桩左右搭出一对儿远眺的飘窗。一楼宽而矮的屋檐前面,换了一根新砍的长竹竿,左边挂着辣椒和各种山野菜晒的菜干,右边则是外婆浣洗的衣物。阿黄从屋里跑出来吠了三声,又跑回屋里去叫。外婆并不像以前,很快就走出来迎;也许她在午睡吧,璎珞小心翼翼地猜测。和春节时一般无二,左手边矮矮的一排鸡圈,鸡圈上是几个鸽子窝,几根立柱上搭着厚厚的茅草为其遮风挡雨,也为那摆的整整齐齐的劈柴。丰收季节,它们这些小家伙不允许外出,因为外婆要摆出各色农产品在院子里晾晒,就在那夯平的泥土地上铺开缝成一处的蛇皮袋儿。如今的地上什么都没有。
舅舅帮忙提着行李箱先进了屋,一个劲儿地用瑶语喊妈妈。盘三妹在二楼,听到声响走到飘窗处去望,却什么人也没看着,只儿子的摩托车停在院儿里。心想是儿子上来又要那些菜吃,她便没有理会,专注着手里的活计,只能那傻儿子上来找。
“外婆,外婆!”璎珞解了连帽防晒衣后,在屋里跟着舅舅喊了两声。这声音让盘三妹听得好不心动,只丢了手里的绣布到竹篮里,摘了老花镜随处一扔,忙不迭地下楼不说,还一口接着一口地回应。在逼仄的木楼梯上,三妹逼领先了自己就要走上楼来的儿子退下去,藏不住的喜悦如花绽放在她那稍显褶皱的面容上。
“好嘛,外甥女,你也看见了。我这声音是被屏蔽掉了还是怎样,单你喊才有反应。——以后啊,我就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于文华下楼后对着璎珞声情并茂地模仿着自己说出来的话。可盘三妹并不理会儿子的诙谐,只上来拉了璎珞的手埋怨说:“你怎么又瘦了!”
“这叫苗条,外婆。”璎珞笑着亲吻外婆,她的这种举动早几年原让三妹难为情,这时已经欣然喜悦于此了。
“什么话,正是长大的时候,别亏了身子。咱把苗条让给吃不饱的人去做,咱可不要。”
“哈哈,哈哈!——外婆,您最近身体可好?我给您打过好几次电话,您总是不搭理。”
“哪儿有?不知怎的,它有段时间不会说话了。你不说还不当紧,我都不晓得这几天它跑到哪里去了。”盘三妹生活用不到手机,找它反而比找针线篮子要难得多。
“它长脚离家出走了不成?”于文华抢话说。
“背不住!真背不住。我小时候就常听有人养乌鸦,让它去别人家里偷戒指的故事。——哦,对了,外婆,还是你讲给我的呢。”
“对。是我讲的。”
“妈,那你记得这个故事是我讲给你听的么?我上小学时候在课外书上看到的。”舅舅于文华说。
“不可能,就你那学习水平还能讲故事?我记得是你姐秀秀跟我说的,那天我们在半坡的田里打稻谷,刚好飞过几只乌鸦嘎嘎嘎地叫。你爸说这乌鸦很聪明,你姐搭了话说起来偷戒指的事儿。”
“有没有可能是我呢,妈?那个搭话的是我。我姐都去市里念大学了都!我爸鼓励我说,嗯,不错,以后也是个大学生的苗子。”
“胡搅蛮缠,你能是大学生的苗子?你连个高中都考不上,不是夸了岁数去当兵,你连个防火员都做不了。”
“好好好,我总是没出息,可不还得是我照顾你么?”
“你这话说的,底是谁照顾谁啊现在!你个讨债的小冤家!菜早就给摘好了,供在冰箱里,下山时自己去拿。——还有啊,叫你那孩子上来看看,别整天跟着你有样儿学样的玩手机。”
“想孙子了?——你就说想没想吧!好话总是说得叫人好怕,我是从小就怕你惯了。”
“好好做事,好好做人,有什么怕的,不还是你做的不好嘛,否则谁愿费口舌说你。”
“得得得,你总是跟机关枪似的,我怕了您了。我有事先走了。”
“走呗,谁的稀罕你不是。”可眼见着儿子真走到屋檐下,就在屋子里嚷着喊他说:“哎,把冰箱里的菜带上啊。”
璎珞看的出母子二人不过是拌嘴取乐,并无什么冲突的可能也就没有插话。舅舅走时,阿黄门里门外地跑来跑去摇尾巴,很明显它是舅舅养大后送于外婆看家的。告别了舅舅,璎珞牵着阿黄,随了外婆去二楼上坐着说话,一楼因着出挑的房檐太长,总不甚亮堂。外婆身体不胖也不瘦,脸面却显得富态一些,这点母亲和自己都很随她。外婆劝璎珞还是要吃好饭,只在该漂亮的时候漂亮就好了,其他时候不用有太多焦虑。璎珞问外婆什么时候是该漂亮的时候,外婆说当然是结婚时候咯!两人大笑。璎珞问外婆健康状况,外婆问璎珞在省外是否吃住得习惯。璎珞知道外婆很想听有关妈妈的事儿,就跟她说这一路上自己与那女魔头的对话,但还是再次替自己的母亲开脱说,她总是惦念外婆,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地送自己回来。外婆则只听不说,临到最后给个总结是,长大了秀秀总管她不住,索性不管了,她爱来不来。如此种种说来,天竟意外地黑了。
而于这黑夜里的另外一处山中,夏梦和同吴璎珞一样,做了一个长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