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费时是一个老人,七十多岁了,一头银发,一身旧灰布棉袄棉裤很合身,屋里屋外收拾得很干净,很整齐。他对王拉说:“你爹他自作孽,不可活啊!”连连摇头,说:“闺女,我看不了,看不了啊!你回去吧。”
王拉十岁,听不太懂,回去后,对她娘说:“先生说我爹不可活。”章节令立刻气得连连跺脚,大骂起来。骂了一会儿,又开始着急,却又想不出有用的法子来,只是踱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又找几个本家人过来看,他们也都连连摇头,说实在忙得很,着实顾不上,满脸的深深的抱歉之意。
这时,王大剪的堂哥王运河拗不过面子,上门看了一眼,对章节令说:“看来是不行了,准备后事吧。”章节令一听,大骂道:“亏你们还是兄弟,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这是要咒他死啊!”连连喊着让他“滚!滚!”王运河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出去了。
章节令左思右想,忽然想起王三光,一路跑到村东头,王三光正背起药箱要到成奶奶家去,说:“稍后就去。”
章节令刚回家,只见王大剪一直紧闭的双眼忽然大开,极力紧盯着房梁,像看到某种可怕的东西一样,吓得浑身发抖,又想努力欠起身子,却又浑身不能动弹,只是嘴里“咿咿呀呀”地含混不清地喊着。她赶忙上前,大喊一声:“大剪!”却听王大剪“呜哇——”一声,四肢一伸,头一抻,顷刻间不动了。
章节令早吓得大哭起来,嘴里连连喊着:“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看看四周,儿女们都上学去了。她抹了一把鼻涕和泪水,猛地一甩,一下子甩在了北墙上,继续哭喊道:“谁来抬你啊?!谁来抬你啊?!”
这时,老鹰笑嘻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小六子和老脏管等几个人,也一同微微笑着。
那天,小六子对老鹰说:“别看老脏管现在穷,可他祖上有钱,说不定家里有什么宝贝,他和老片儿两个傻东西又不认得。咱们靠近些,看看以后能不能找机会到他那里翻一翻。”老鹰赶紧说:“好,好。六子说得对,说得对!”便走到哪儿,两人都拉上老脏管一起去。
这时,老鹰看了章节令一眼,说:“我们来抬。”章节令正坐在炕沿上哭,忽然听见说话声,赶紧一转身,高兴地连连抹眼泪,说:“好,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下了炕沿儿,急忙给几个人搬凳子。老鹰笑着说:“谢什么啊?也不用搬凳子。我们又不白抬,是要钱的。再说,我们几个也抬不动啊,还得找人不是?”翻着一双阔大的白眼,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章节令。
章节令稍作沉吟,紧接着,赶忙笑起来,又擦了一把鼻涕,甩在了南墙上,连连说:“好,好。”扭过头来,又问:“那给你们多少钱呢?”老鹰说:“等埋完了再说,这会儿顾不上,先入殓。再说,这会儿说这事,也显得俺哥几个不义气不是?”
章节令高兴得又连连道谢,又擤了一把鼻涕,用脚搓了搓,说:“你们比亲兄弟还亲。王时那两口子到现在都不来,几个孩子还让我管,说是到省里给他大哥请医生,谁知道干什么去了?!”老鹰说:“真是患难见真情啊!”章节令说:“真是!真是!”
第三天,埋完王大剪,老鹰在街角处对小六子说:“章节令那老娘们实在太抠了,咱和他吵了一架,总共才给了二十块钱。”用力使了个眼色:“那个老脏管,还有别人,可是你叫来的,我可不管给他们分钱,你看着办。咱们两个,我十二块,你八块。”小六子一听,先是一愣,继而看了老鹰一眼,没说话。等了一会儿,小六子说:“行,行。老鹰哥,就这么办。”
这时,老脏管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老远喊道:“我到处找你们,就是找不见,原来都在这里啊!”一口一口喘着粗气,紧张地看着他们,问:“那老娘们儿给了咱多少啊?”老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把右臂一挥,喊道:“你问他!”一甩手走了。
小六子看了老脏管一眼,气愤地说:“脏哥,这不正说这事嘛!那老娘们也实在太坏了,埋完王大剪,俺们两个特意加快脚步,让你和大伙走慢些,为的就是趁她家人还少,想多和那老娘们儿要几个钱。结果一到她家,和她一说,那老娘们儿死活不认账了,还倒打一耙,说咱们趁火打劫,欺负他们母子,硬是一分钱没给。这不,俺们两个正想办法,打算打她一顿呢,又怕人笑话,就偷着在这儿先商量商量,是白天干,还是晚上干。”
老脏管一听,立刻将刚才冻出来的两道鼻涕,随手在黑漆漆、硬邦邦的破棉袄袖子上抹了抹,随手一挽,大声喊道:“走!什么白天晚上,咱现在找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