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这个水瓮上面的一大截,便高低不平起来,几处高低不平的尖尖角,像一处处高低不平的尖尖的苦难,将那些剩余的苦难之水,逼在水瓮的最低处,一语不发。那天,奶奶的大嗓门愤怒地喊哑了。到了晚上,她的大嗓门依然嘶哑地说,谁以后再敢提梅豆叔,锤子便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向谁。
这时,爹仍忍不住哭,奶奶狠狠地瞪着他,说:“没出息的东西!别吃了,砍柴去,黑了也别回来!”爷爷在一旁吃着饭,不吭声,眼睛也不抬一下。
爹背了粪篓子,破棉袄有些胖,是二伯穿过的,兜着风,走过村东的石拱桥,一路小跑着往东坡上走。“这样就不用过河了,能早些砍到柴。”爹边走边想。到东坡根的时候,遇上坡子爷背着一篓子柴往回赶。他是个拐子,四十多岁了,一辈子没结过婚,一个人住东坡根。
这时,爹喊了一声:“坡子叔。”上前帮他把柴禾篓子从肩上慢慢顺下来。坡子爷说:“孩子,我没事。你这是要去哪儿?莫非又要砍柴去?你不是刚回去吗?!”看见爹不说话,又问:“这个功夫,连饭也没吃吧?”爹连忙说:“吃了,吃了。坡子叔,我走了。”忍住眼泪,想赶紧离开。坡子爷看了爹一眼,说:“你那个娘啊,真是!唉——好,好。走吧,走吧。”
爹回过头来,说:“坡子叔,我没事。我娘,她也是没办法啊。”坡子爷生气地说:“是啊!是啊——”拉长了声音,看了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把柴垛进柴棚里,慢慢做饭去了。
晌午时,爹背了满满一篓子柴往回赶,坡子爷喘着气过来了,说:“孩子,我把你送回去,我要好好说说她,你娘也忒厉害了!”又生起气来。爹说:“坡子叔,我没事。你天天那么累,自个歇会儿吧,别惦记我了。”
正说着,爷爷来了,老远看见爹,赶紧喊:“一夏,快回去!你娘让你一会儿到长沟去,说那儿山高柴禾厚,人们都抢着去。迟了,怕摸不着。”爹赶紧向坡子爷道了谢。这时,爷爷已来到近前,坡子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叹口气,走了。
爷爷和爹争执了一大会,背上了粪篓子,和爹一起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爷爷指着南岸河边上的一处南坡,对爹说:“小碗儿的坟就在那座山头上。”爹说:“我知道,离我爷爷奶奶的坟不远,隔着一座小山,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偷看了爷爷一眼,小声问:“爹,小碗儿是什么病死的呀?坡子叔就是不告诉我。”
爷爷登时不说话了,爹也不再问,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阴沉沉的天空,忽然飞来乌鸦的一两声叫,风声也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