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是位团长！孟烦了装作一惊，拖着瘸腿又敬了一个礼。不过他太过用力，瘸腿因为疼痛踉跄了一下。

“不必太过拘谨，我这个部队的番号是军政部新任命的，任命文书昨天才下达。”宋川禾看了看他的腿，也装作不知道的问，“负伤了？”

孟烦了脸色一红，“是，战斗时不小心被敌人的刺刀扎了一刀。”

“把裤腿撩起来我看看。”宋川禾不愿意拆穿他，半蹲下朝着他裤腿漏出来的伤口看了看，“伤口发炎流脓，感染得已经很严重了，不过还能医。上尉，愿不愿意当我的兵？当我的兵，我给你治腿。”

“啊？”孟烦了这才真的懵住了。

炮灰们眼睛里亮了一下，直直地望着宋川禾。

孟烦了突然有种被选择砸中脑袋的烦恼，他所期望的改变现状的机会竟然真的出现了。以前他是没得选，然而当这个选择放在眼前的时候，他又变得畏手畏脚。

一边是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遇，一边却是担忧机遇背后所掩藏着的让人无法承受的代价。虽然溃兵们一直在等待着被人接收，但他们其实心里也清楚他们这群人所剩余的唯一价值就是拉去前线做炮灰。孟烦了虽然想的是做炮灰也无所谓，但这并不代表他是真的想做炮灰。

他承认他怕死，也不想死，更不想没有意义的去死。

“长官真是要招兵？”他试探的问。

“不然呢？”宋川禾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军政部给我的军职是上校团长，可就给了我一个营的编制。不招兵，难道要我自降军职做营长么？”

“长官招兵是为了上前线？”

宋川禾怀疑这个世界被自己的小蝴蝶翅膀一翅膀给扇紊乱了，要不然怎么解释这个孟烦了表现得像个真傻子一样。他抬起手，一军鞭抵在孟烦了额头上，“废话，招兵不上前线打仗，浪费老百姓的粮食么？”

孟烦了退开了，“回长官，卑职不想再当兵。”

“不想再当兵？”

“是，卑职不想再打仗，只想有口饭吃，有条腿回家。”他抬起头看着宋川禾，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宋川禾气笑了，“不想打仗，还想回家？我听你口音是北平人吧，你回哪里去？回北平去给日本人当顺民么？”

“我家搬到了禅达。”孟烦了觉得自己豁出去了。他昂起头，看见对面的军官彻底怒了。

“哦？那你还算有些骨气，至少没想着回去给小日本当顺民。可是你特么的仍然是个孬种，因为你告诉我你要当个逃兵！现在，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身上穿着的衣服，你觉得自己对得起这身军装么？”

孟烦了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他身上仍然穿着他装死时的穿的衣服。他唯一的衣服，虽然脏污和残破得不成了样子，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一件尉官的制服。

他有些羞惭，但这并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他从来都是炮灰中最懂得趋利避害的那个。他虽然怕死，但也敢舍得去死，所以原著里虞啸卿招兵时他去了，但这不代表他会愿意没有意义的死。

他愿意为国家死，但不愿意成为阴谋家们功劳簿上的填旋。

“当兵的不想打仗，这句话亏你个王八蛋也好意思说出口！你不想打仗，那你告诉我谁想打仗？东北、华北的几千万同胞愿意打仗么？南京城里被屠杀的三十万百姓愿意打仗么？”宋川禾愤恨的一军鞭挥在他肩膀上，“就算你今天能脱下军装躲在禅达，可禅达又能让你躲多久？南天门后就是国土，日军的炮火还在蔓延，国家饱受摧残，同胞尽为涂炭，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不想打仗？你怎么不去问问日本人同不同意你不打仗？这时候你我当兵的不去打仗，难道让老百姓上战场么？”

宋川禾是真的恼怒了，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连打仗的勇气都失去了，他不觉得这还是他认知里的那个孟烦了，小太爷可没有这样废物。

孟烦了瞪大了眼睛，宋川禾同样瞪着他。

“烦啦……”不辣担忧地拉了拉孟烦了的衣角，顶撞长官可是会被枪毙的。

“长官说得好听，可不还是为了拿我们这群傻子当炮灰嘛。”孟烦了别开了不辣的动作，小太爷豁出去的时候也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我知道长官你来头很大，你这样年轻的上校我在国府就没听过有第二个。还有你这些警卫，一看就经过特殊训练，这一身的美国造，中央军跟他们比就是个屁。你有这样的背景，要招兵也是去中央军各个主力团招人，你会看得上我们这些烂泥一样的溃兵？”

“你不摆明了就是把我们这群烂腿子当填旋嘛。”他已经不管不顾了，“我们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没人愿意多看一眼，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可偏偏因为这样，反而让我们还有了一点价值。反正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那就让我们去死，我们在战场上死得越多，长官在功劳簿上的功劳反而就越大。”

他顶上宋川禾的目光，几乎一字一句，“小太爷我不怕死，但我不想为了给长官你的肩章添几颗星去死。”

炮灰们也瞪大了眼睛，他们没有想到小太爷的胆子这么大，更没想到对面这个看起来和和善善的长官心思竟然如此歹毒。

宋川禾愣住了，心里的怒气退潮一样的消散了。他看着孟烦了笑，笑得十分欣慰。

“看来你不是不想当兵，只是不想给我当兵。”宋川禾说，“上尉，我很欣慰，欣慰你还没有丢失作为一个军人的尊严和勇气，欣慰你还有着敢于死的觉悟。但我同样也很生气，生气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敢诽谤上官，生气你竟敢把我宋川禾当作那种拿兄弟们的生命去换取前途的烂人。你竟然敢瞧不起我！”

他逼近孟烦了，同样一字一顿，“你不是我是让你们去死么？没错，我就是来让你们去死，但不是为了我宋某人的军功章去死，而是为了这个国家。不止是你们，就是我，也要为她去死！”

他忽然怒吼：“十三集团军的张自忠将军在遗书中说，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我宋川禾无能，同样找不到办法救我的国，故而只能追随先烈脚步，为她去死！但我坚信，只要我辈军人人人敢为其死，我们的国，我们的祖国，就不会灭亡！终有一天，她会重新屹立于世界的巅峰，让那些欺辱过她的、伤害过她的魑魅魍魉都为之颤抖。”

“所以我来了，来到这里请求你们同我一起去为我们的国家死，你们愿不愿意？”

孟烦了感受到了自己心里的沸腾，他不用想也知道其他炮灰们的心里一定也在沸腾。川军团的余孽要麻是肯定的，湖南佬不辣也是肯定的，以孟烦了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两这时恐怕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扛着枪上战场和小日本干。其他人自然也是肯定的，康丫、蛇屁股、豆饼，孟烦了知道他们的心里同样藏着一个为国家去死的愿望。

可惜的是阿译不在这儿，不然孟烦了就能看到他那红成猴子屁股一样的脸。

“中华要灭亡，湖南人先死绝。”不辣扯着嗓子不合时宜地喊。

“川军不负国！”要麻也喊。

他们两在发抖，连累着其他人也跟着发抖。孟烦了在一片颤抖中看向宋川禾，他有些不敢置信，因为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决然，宋川禾没有对他们撒谎，他竟然真的准备好了去死。

孟烦了那颗死了一半的心又开始猛烈的跳动。对于此时的炮灰们来说，宋川禾就是神仙，有把一摊烂泥变成标枪的魔力。孟烦了看着他，看着他像一只凤凰飞进了鸡群，让鸡们不再安于现实，让鸡们有了一种驾驭蓝天的野心。

他甚至没能给炮灰们一个承诺，只用了一句“让我们一起去死”就收纳了这群怕死的人的心。他像是一架打疯了的枪，每一颗子弹都射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他让所有人都找回了灵魂！

孟烦了感受着身体那阵跳动，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从来不真的、完全的相信什么。他怕这一切只是这个年轻的长官带来的梦幻泡影，泡影过后，烂泥还是烂泥，鸡仍然得回到泥地里啄食。

“军人不负国。”宋川禾喊。他大笑，笑得很炽烈，“集合，招兵，干小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