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九叠云屏织锦绣】(2 / 2)太清引首页

“霜子,快来!”管彤看是沈弗霜,一边喊她下水,一边回手接住她凌空抛来之物,再一看是香料,索性不接了,任它们落入浴水。沈弗霜解下身上的并刀,褪去官服,宫灯映照着她身形婀娜的曲线,她轻踩玉石铺就的地面向管彤走来,轻盈素洁若九天琼华,孤寒锋利又如匣中霜刃。

“呀,真美!”管彤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今夜又不回了。”

沈弗霜向管彤飞出一记白眼,惹得管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九夜司,端的是独占了玄武城的一方宝地。两百年前,朱雀城与玄武城交战,朱雀城抛来一块司母方鼎一般大小的火石,在玄武城砸出了一个三尺多深的土坑,后来几经流水侵蚀,风沙掩埋,火石已深埋地底,但却有大量的热源从地底冒出,后来,九夜司的官舍刚好建立在这枚火石上,便被改造成了一方浴池。沈弗霜被地底蒸腾的热气与氤氲的水雾环抱,沐浴片刻,感到周身的疲乏被一扫而空:“彤姐姐,苏滟滟和凌清秋现在审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哦,据说那人的妻子,在发现了他有沾花惹草的习性之后,用他的钱给自己购买了地皮置办了房产,也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那人发现了之后便杀死了她,将她抛尸黄龙城。那黄龙城与玄武城的交界处是松软的红土,他为了掩人耳目,靠暴饮暴食增加了体重,加深了脚印入土的深度,还换了双大码的鞋,加大了脚印的面积,企图嫁祸给与他妻子偷情之人,这才让苏滟滟发了那么大的火。”管彤锁眉道,那眉头锁得久了,眉心隐约生出了一道悬针纹来,渐而落成一副清苦的面相。

管彤道:“说是这么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就算真相到了公之于众的那一刻,也有可能不是真的。情节轻些的案子,平息事端最好的方式,是各方利益的最大化。而这种人命关天的案子,如板上钉钉,一命偿一命,很难变通,但也全都是拿证据和当事人的口供定夺。这个男人身上缠着的,原本是家事的案子,如今恶化成了杀人案。家事的案子,九夜司收得最多。你说两口子过着日子,好端端的,谁会去想着收集证据?而等到了红杏出墙了,或者是酗酒施暴了,再行收集证据,未免太晚了些,对方也都有了警惕。证据缺失,也无形加大了拷问的难度。唉,不管怎么样,凡事还是擦亮了眼睛,防患于未然,最好不要惹上官司!”

“看来脚印也有那么深的学问。”沈弗霜喃喃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眨眼的功夫竟是想不起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与脚印有关,沈弗霜道:“既然真相还没有盘查出来,为什么用这么狠的手段对付他?”

“九夜司的狠辣也不是没有渊源,你在九夜司再多待些日子便了解了。都说九夜司专横,没人敢惹,却不知当事人谎话连篇,委实难缠。你觉得,苏滟滟现在审问的人,是好人吗?基本上每一起案子,都要和这些人斗智斗巧,其中要花费怎样的周张,才能套出他们嘴里的实话,三言两语没办法说尽。”

管彤起身,挑了挑灯台上宫灯里的灯花,忽明忽暗的灯火倏得一下亮堂了起来。她用力跃入水中,故意让溅起的水花扑向沈弗霜:“方才你一个人去银安河吃酒去了?”

沈弗霜被其中一朵水花迷了眼,反手击水还击:“没有吃酒,倒是散了散心,顺道赏了赏银安河的风景。有幸身在玄武城,看着银安河的风月和灯火度日,也是无憾了。只是这点俸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买得了银安河一带的房屋。”

管彤扁了扁嘴:“你可真有雅兴,也不把我叫上。不行,我要是再去了,府主可要下来兴师问罪了。苏滟滟去年的卷宗,一册也没有归入册府呢。”

沈弗霜纳闷道:“她在忙些什么?她的卷宗,和你有什么关系?”

“去年你没来的时候,就定成了我们的活儿。”管彤嘟哝了一句。

“她自己的案子,我们替她做?还有你说的我们,都有谁?”沈弗霜像是审问管彤一般,继续追问。

“是啊,府主说这些卷宗,是咱们整个清案府的工作,她没完成,就是咱们清案府没有完成,我们是清案府的人,自然要担一份责任。”管彤说,“我说的我们,就咱们俩。你想想,苏滟滟是什么人?凌清秋又是什么人?她们在这九夜司中,根脚都不浅,清案府的府主,是苏滟滟的姑母,九夜司司主,是凌清秋的姨母,所以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人帮苏滟滟做?又怎么会轮得到凌清秋做?”

沈弗霜道:“苏滟滟的卷宗,一共有多少册?”

管彤幽怨地看向沈弗霜道:“大约有九百册,她一册都没有整理。”

沈弗霜深吸一口气道:“为何分给苏滟滟那么多案子?”

“显示她的办案能力啊!”管彤说,“唉,替她整理的卷宗,案贴都是她拿。”

沈弗霜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眼前摊上这么一个系列案,尚不得舒展眉目,而且各个口子都在催办,如今还要去管苏滟滟这一摊子事。”

“如果这次盗窃案在你的手里水落石出,可保不准那苏滟滟,到时候会不会抢了你的功去领赏。”管彤的薄唇紧贴沈弗霜耳际,压低了声音说,眼睛里流转着晦朔不明的眼波。

“就算清案府有人徇私,九夜司也自有公断。”沈弗霜已然对管彤的话语生出了反感之心,冷冷地甩去一语,自顾自地以香泉洗面。

“你觉得他们会信谁?”管彤反诘道,“倒也不是信谁的问题,而是怎么处理。这九夜司的许多事,可都不是按你我所守的那些规矩行得通的,不然,为什么玄武律上写明的,城中各官府、商户,凡雇佣关系,不得收取押金,还在你来九夜司当班前先收了你十两银子?咱们没权没势,就得谨言慎行,小心驶得万年船哟!”

管彤的这些话,不无道理,可沈弗霜的耳朵,还是一半儿进一半儿出。往好处想,管彤是在好意提醒,往坏处想,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管彤沥干身上的水,坐在兰池边缘涂抹香膏。她叹道:“霜子啊,姐老了,不想一直在清案府成天与人短兵相向,再加上这一个苏滟滟,那一个凌清秋,都不好相与,没有盼头。明年册府管理卷宗的活计会有空缺,如果从咱们清案府的名单里替补,你别和姐争,让姐去。你还年轻,适合在清案府历练。”

“你有多老,才不过大我两岁。”温泉水已洗落沈弗霜脸孔上的铅华脂粉,清丽的面容出水芙蓉一般与温泉交相辉映,管彤没有看出她那素净面容下已多了几分不着痕迹的愠恼。

沈弗霜涉世不深,但凭着直觉和管彤每天在她耳边碎碎的念叨,也感受到九夜司的根子深,体系乱。就似一株合抱之木,外面露着的,是貌合神离的枝与叶,土里生长的是汲取着共同利益养分的盘根与错结。

“彤姐姐,早点歇息吧,这阵子有我们忙的。”沈弗霜在炉边烘干身上的水,披了件菱纱绢子,以手掩唇打着哈欠,向寝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