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克廷失望地摇摇头,他看着从小被规训好的弗兰,“你真无趣!”
大约能平时聊聊些让人激动的话题、事后能一起脱下马裤解手的男人才算朋友。拜占庭在安纳托利亚,可每一个士兵的心都在个人的荣华富贵上。
弗兰仰望夜空的时候,才感受到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在哪里。他没有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甘愿为帝国复兴付出一切的人。这儿的人们要么粗鄙无知、要么狡猾却低俗下贱,长官们心思深沉、私欲会在任何一个领域战胜他们的公道心。
所以驻防军才会在结果上屡战屡败,从军官到士兵,都不想取胜...只有当屡战屡败的屈辱横加头顶的时候,他们才想着用一场胜利洗刷它们。
弗兰得感谢古老的传统荣誉尚未在罗马人心中消失,否则恐怕建立在小山上的高处军营也把守不住。这个营地足足有一千四百人,是一个中型罗马军团(5500人)的一部分。三指山的走道、险峰、和后方小丘都在军团控制下的时候,他们不虞被包围。
看着巡逻队伍、游弋的火把和周围地势,弗兰一头钻回帐篷。
...一夜的安眠让伤愈的疲惫恢复不少。第二天,弗兰则战鼓声中被吵醒,老兵要求这个孩子穿上铁织物胫甲,拿上北欧人的武器——木柄环刃的砍人斧,这个配剑一样的双持短武器背在背后,还要求拿着一把长柄的斧枪。
这可是精锐兵器..弗兰发现身上的扎甲还是便甲,而更重的步兵甲由奴隶们推车承载,跟在阵列之后,山尖上的骑兵也动起来..一共大约三百来个骑手从后方转向侧翼,不时地在大阵两边游弋。
有见识的老兵都说:这是蛮子要动真格了。不过就算是下决心打一仗的蛮子也可能中途收手,东哥特人承受不住一万人以上的损伤,他们全族才110万人,一万人的死伤能叫他们喘上好几年。
“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弗兰忍不住问身边那个上下唇一刀险恶刀疤的老兵。他们都戴着脊梁盔,胫甲坚韧,身上的铁叶迎风摇摆..这是轻步兵的装束,带斧枪的后排不需要盾牌,弗兰在奴隶们的推车上看到了大盾..大约真的是一场预想中的硬仗,他们需要在蛮子骑兵不怕死地冲阵进入肉搏战之前由后排士兵有序地去奴隶的推车上领取甲胄,按照平时训练的方式快速穿戴整齐,小跑着顶替前排士兵,原先的前排且战且退,重复着和同伴们一样的行为动作,直到所有人披上除了手和面部都有防护的重甲,变为重步兵死死扛住下马蛮子的近身搏杀。
“谁知道!”老兵咕哝一声,个人意味的方言很重,若不是发音简短,弗兰差点没听明白。他再次感到自身所学的一切和现实极大的出入..单单是语言,说着同一种语言会四种民族发音的弗兰却在这些故意蹂躏语法的泥腿子之间犯了难,他连日常交流都够呛能听懂!
“他们就算真的跑到跟前,只要没有下马,就在那咻咻射箭,就还是佯攻。”
老兵用经验总结,但弗兰这个新人向来不相信所谓的“总结教训”与“经验”,每当老埃提乌斯这么说的时候,不过是换个方式惩罚他。
“但我们不能依照经验去判断对方的想法,有利可图的人总是会根据当下情况做出有利选择。”我们需要用能看得到的利益吸引他们进攻,或者叫他们抑制不住自身贪婪不得不进攻。
弗兰想要复制一次上次埋伏的情形,把蛮子想要的摆在他们眼皮底下,叫那些士兵因为贪婪驱使而违背长官命令,在他们尊卑被利益撕破的时候给他们雷霆一击..可惜这只是一个十岁孩子的妄想。当计划由提出到真正实行要经过若干个步骤,他的声音最多能传到提图斯那儿,而提图斯只是他们这个七百人营的营队长。
营队长会考虑利弊,在直通上级之前,会想一想自己的提议是否是孩子气的幼稚想法。在严肃的军事会议上,多数成熟的罗马人板着一张脸,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否决他人的提案。时至今日,提案正确与否、可行性大小早已不在考虑之内。能通过军事决议的建议无非两样:无关所有人利益的不痛不痒的文书、以及皇帝传达下来的命令有傻乎乎的家伙包揽执行。
帝国屡战屡败损失却小的关键就在这儿。长垣任由蛮人来去,防线被随意突破..但指挥官往往不被问责,必要的时候,出身日耳曼人或者斯拉夫人的指挥官甚至会带着亲信向蛮人投降,为对方指出军团的所有布置..改换门庭不过一场权力纷争的游戏,甚至在蛮子那边,有些指挥官的血缘反倒更近。
弗兰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纸上谈兵式”的构想,但提图斯总是微笑着听完,之后转头忘怀。他不忍心提醒一个上进孩子的妄想...世上不是谁的话语都同样有力量,有些人发出的是噪音,有些人会把一切不附和自己的声音通通归类为噪音,真正险恶的战场早已不是前线,而是倾轧的官伍和纷争的朝堂。
五六个蛮子打着令旗冲到步兵前列,耻高气扬地将裹着百布的箭矢射到一个前列士兵举起的盾牌上,上头写的字哪怕不用摊开也能被前列的连队长读懂,无非又是老一套的威胁:你守不住我们!我们将入境抢掠等等一系列照常的威胁。恐吓并不能叫职业军人害怕,反倒会激发他们的愤恨之心。
当几千个蛮子步骑协同缓缓往前压的时候,弗兰看到在他们阵列之外骑着一匹小马的提图斯也开始紧张,正面战场只有两个营队,约一千四百人。其中包括了二十个厨子和三百多辅兵,按照以往蛮子的战绩来看,这些装备比他们差的强盗们毫无疑问有心理优势。
天色在沉默中继续变黑,一百人之中只有五六个人打着火把,一是为了节省,二是蛮子会用弓箭..人人打火把照明无疑是个坏主意,几根火把为后列队伍带来希望就已经足够,就算火光尽数熄灭,那也不过是一通乱战,纯步兵的阵列不怕和骑兵乱打,他们人挨着人、肩压着肩,决不会产生可笑的误伤。
火是生命之源,也是取死之道。当火箭由后方的步弓手攒射向不敢进攻的蛮子骑手的时候。那群乌泱泱压过来的对手大呼小叫着撤走,来时多嚣张、退走的时候一样狼狈。他们说天生把荣誉除外、把利益抬到头顶以上的人,只要今天能暴富..就不在乎自己的脑袋瓜是否落地。弗兰默默地想。
而身边的老兵拱拱他的肩,十岁的孩子忽然忘了每天站在他身边不同的成年人都叫什么名字..对方甚至也不是为了和他说话,只是为了显摆点可怜的见识而对一个没有经验的人说话:
“看,战斗就是这么容易简单,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