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的水，你还真是不怕。”木筏上的布莱达只是将手探入水中，感到了冷湖的寒意就立马缩回，他拨弄两下竹筏上的蒿杆，发现小小船身不随着自己的想象而移动，索性放弃。

阿提拉不接他的话，眼前的布莱达让他觉得陌生。觉得以前那些情谊不过是他牺牲了自己第一个成长去供养这头名叫君王的大树成长茂盛。

布莱达倒是兴致勃勃，举止却明显比以前更收敛更得体。他无意中倒掉了阿提拉的鱼篓，却不忘拿下几头小鱼作为仓底，阿提拉看到了指头大小的三刺鱼，想到这些淡水小鱼庞大的数量和多是骨刺，等到布莱达将几条小鱼顺到自己行囊里的时候，阿提拉看了眼对方身上穿的貂裘，返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他在底下推着木筏靠岸，布莱达先前是借着一股蛮劲跳上来的，现在去到两三丈远的岸边却不容易。

细心的迦德雷纳立马献上殷勤，不过不是对客人的。他叫渔民们把刚捞上来的鱼呈现给认下的首领，苏维汇人没有细密的渔网、叉子叉鱼的准头很差，他们的鱼篓里仅仅有数条冷水鱼。迦德雷纳每样挑出一条，不是被木头鱼叉叉中而是被下水的渔民亲自捞上来的鲜鱼在光头男人手中活蹦乱跳。

鳕鱼、湖鳟和红点鲑才是这儿的美味，它们肉质鲜美，只是下水捕捞它们的渔民容易在夏季容易结冰的水温下因寒气浸染而病倒，在北边这是费人的一项捕捞。

“现在北境也属于匈人！”眼看着肉质鲜美的冷水鱼跃现掌中，十三岁的布莱达忍不住高声宣布这群人的归属。他摸着迦德雷纳的大光头，叫这个八尺有余的汉子跪下来向他臣服。

眼看着深入北地的一千多骑兵占据每个望风口，北地居民跪倒的速度很快，他们膝盖也不比别处的硬，在生存难题面前，他们早已学会了选择。

于是阿提拉十个月来相处融洽的部下瞬间成了布莱达麾下的牧民，甚至这个可恶的小子还要仔细审视他的神情确认他到底是怨恨还是不满。

孩子感到一阵阵疲累，湿漉漉的身体从水里游到岸上的时候，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久未缝补过的衣服已经变成一块彻底的脏布，大概再也清洗不干净。

他们在冷湖边缘，恰好这个位置上还能听到许多人的闲言碎语，包括那些污蔑和证实，包括那些“下等人”无来由的傲慢与偏见。那些话是一千根刺、轻快地扎入耳孔，给他留下更深的伤害。这可是他们日后要一起生活的族人啊，阿提拉不敢相信他们之间可怕的计较：

“你看那个孩子，还学着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的傻叉认字，有什么用？啊？”

“长生天的短命子，我看这个黑发小子的面相，决计活不过三十岁。”

“我敢说，这样生下来的小东西大概就是那边汗王抱过来的野种么？你看看他一脸晦气。”

“他那个鳏夫脸太重了，活该被弄死，一小堆鼻子和裂口，皱得跟xx似的。”

下面还有更腐烂的脏话。他看着这些蛆虫在眼里慢慢发酵，忽然觉得自己不需要呼吸。他不需要自然的声音，也不需要长生天的声音，他只要梦里告诉那个老人，替他杀一万万人就好了，大家钱货两清。

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布莱达来到他身边，当那轻轻的脚步踩在化去积雪和冷湿的草覆子上的时候，灵敏的孩子听出了一丝刻意的声音。

“是阿提拉帮我打了胜仗！如果没有他，我也许会输给可卢浑王，输给那个恶劣的卑小王，也不能再站在这里，讨论给爷爷复仇的大事。”布莱达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左手高高举起。

“没有他，我不会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作为将来的首领，我在这里能告诉你们的事情只有一件：长生天之子有资格和我分享得自上天的权力！”他解下耳穗边的一颗金子做的编发结子，“这是我母亲当年给我的，现在，她成为了新的大阏氏。让我们欢迎忠诚于青旗部落的长生天之子回返！”

布莱达把一个人高高捧起的时候，阿提拉配合着露出笑容。因为说完话的十三岁的世子在看他，那幸福和鼓励的笑意背后有严重的窥视味道，于是阿提拉逼着自己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就如被人类圈养的宠物摇着尾巴撒娇卖萌。

他心头浮现无数惶恐，他能把一个人列为功臣，高高地捧起来，那么是否也能把这个人狠狠掼在地上，踩入泥里？世上从来不乏这样的答案，寻找金羊毛的伊阿宋在阿杜海尔的阐述里不也是和一船上的好兄弟分道扬镳了么？

他不记得那一日是如何骑上回返的高头大马的。他记得布莱达带了许多大宛马来，希望北方能有一个不受侵害的跑马场。但迦德雷纳表示这儿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部落走出来的，虽然一年四季少有人烟。但偶尔隔几年流浪的北方海盗还是会光顾临海的北部浅滩，在那儿歇脚、猎熊，一旦看到人就扑上来抢掠。却几乎不会深入内陆。

因此距离海边一百罗里以内的地方依旧危险，考虑到看管马场的人未必打得过持斧蛮子，这儿冬天太冷又有飘渺到令人发疯的五彩极光，大概没有人会愿意来这里。

“嘿，你叫什么，大光头。来我这儿做个十人长吧！”布莱达这邀请的方式令人摇头。或许他就觉得这般带有些微侮辱性称号的叫法能显得亲近。

等到阿提拉醒来的时候，他们离原地不远。布莱达没有命令士兵即刻开拔。他开始像大人物那样，规划着领地下每一块地皮。

“这个时代每一块被看中的领土都没法仔细管理。”一醒来耳边就是这家伙的抱怨，阿提拉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点都不值得期待。

“向我跪下宣誓效忠的外人实在是太少了。”布莱达继续抱怨，虽然这里的居民对改头换面一事毫无抵触，昨天他们可以认七岁的阿提拉为主人，今天他们也可以认十三岁还带着一大票人的布莱达为主人..但今天的主人却反过来看不上他们。

“小家子气的人太多了。”布莱达转了很多次话题，才当着阿提拉的面，提起“那件事”来。

“大概立秋之前，爸给就要开战了，你猜猜咱们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