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阿提拉等来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夏天。当布莱达骑着万里之外大宛国名马带着一千号人逡巡北地的时候,在冷湖畔见到了打水仗的阿提拉。
今年布莱达十三岁,喜欢新鲜刺激的事物。鲁嘉大王曾经严厉告诫自家儿子作为首领不可以鲜明地表现爱憎,不然自己的弱点和行动方向一旦被有心人摸清,死亡就离你不远。
可叛逆年纪的布莱达哪能听进去告诫,表面上他对父王的权威心悦诚服,转手就把刚刚大人们啰嗦的话通通忘却,去追寻他需要的自由和快乐了。他不是不能学会如何做王..鲁嘉为他找来无数学者,但布莱达喜欢这些学者偶尔灵光一现的智慧,而不喜欢他们唠唠叨叨的学识。
不读书的布莱达认为这是无端地卖弄,和孩子闹出动静吸引别人注意类似,都是朝着闹着要肉吃的表现。因此他学着父王将这些教书先生好好供起来,还有那些浮屠教的光头..光头们在北地受不了寒冷,布莱达就开心地叫这些不明就里的身毒雅利安人戴上了波斯光明教的白布头巾,自己笑他们背叛了各自背后的神。
是鲁嘉要他逡巡北地,把那不受管控的、边缘的苏维汇人收入匈人大部落的名下。再说秋高马肥之前,鲁嘉势必要掀起对黑旗部落的复仇之战,这也是奥克塔尔曾经的遗愿。
当意外地发现距大营四百罗里的地方居然有一片夏季常温的冷水湖,能看到水鸟和百兽欢唱和谐的一幕。布莱达忙叫下属在五百步以外歇马,只带着几个随从,就进入了稀疏的林地。
这儿埋伏不了弓箭手,白桦和长在地里的匍匐小灌木Dryas Octopetala都是不能覆盖一片林荫的草垫子。长在河道附近的翠绿带朱红果子的赤杨倒是挺拔孤傲,可惜下面根叶寥寥,藏不了半个人影。
大部队放心地在此歇马,马蹄践踏着北极柳的紫色小花,浆汁就浸染了马的足印。马蹄铁喀喇剌的声音挂蹭在落木松的枝干上,针叶上初夏尚未化开的积雪蓬松落下,扑了整个头脸。
那些面目憨憨的短面熊就从低矮灌木的缝隙里钻出来,看了看大队人马,又故作憨态地缩回了捕食的肉爪,瑟缩着身子蹲回去了。
空新的雨后,自然的脉搏重新勃勃跳动。人为开垦的石子小路揉乱了一地的荆棘和冻土,直通向那片孕育生机的大湖。
布莱达走了大约三百步,从满地石子指向的路径,走到水鸟翩飞的湖口。他看到那个笨手笨脚的孩子,一个人撑着只有三根粗木头扎起的竹筏,在湖上扁舟。
水凫哇哇叫着蹲在他不像样的船首,大声嘲笑着一个无能的天神之子的泛舟。而叫不上名字的大鱼,也时不时夸下海口,力图证明一个蓑翁不如渔夫。
那泛舟的人只想静静躺进冷湖,湖水晃荡着拒绝着从天上降落的孩子,告诉他漫长的使命才仅仅进行了一个开头。
布莱达微笑着走向他熟悉的伙伴,当鲁嘉教育他说“要和任何人熟悉,也要和他们有距离”发时候他听进去了,他是真正的世子,未来的君王。人们对他敬如神明是一种享受,对他掏心掏肺又是另一种享受。
他便是怀着这样带着心情,前来寻找许久不见的朋友的。
如果阿提拉是大王的孩子就好了,那样他就有个名正言顺的弟弟。四部匈人之间恢复到了无单于时期的战争状态,他需要一个能帮他料理内事的帮手。或许一年多以前认识的阿提拉再合适不过,这个孩子他们知根知底,不会是别部派来的卧底,更不会有自家部落之外的其他心思。
没有人收养的孩子会天生亲近最大的庇护所,为未来的家园尽心竭力。当父亲鲁嘉为布莱达解释为何对这个孩子身上发生的种种不公不闻不问的时候,布莱达表示很乐意回避某些需要他出来说话的场合,并希望看到更多阿提拉受到磨砺和考验的情况。因为爸给许诺了会给他带来一个绝对忠心的好帮手。
鲁嘉自认耳聪目明,当第一眼看不清一个人身上的迷雾的时候,就把他带到身边、重重防备,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考验,看看他的反馈。如此,迟早能看清一个平素喜欢藏掖的对象。
布莱达正是怀着这种小心思找到阿提拉的,当他看到这个在苦寒地带学会了更多小手艺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冲上来。用居高临下的话术对他诉说一年来的所见。
“嘿,阿提拉,我去年看到了一只黑兔子,通体无毛,你猜猜它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谁知阿提拉见了他,闷沉地瞟过一眼,并不说话。鲁莽的布莱达一脚踏翻了他的鱼篓和小虾,纯粹出于故意。
他们又恢复到了初次相见的时候,孩子嫌弃这个大孩子很烦,总是肆意侵犯别人边界;布莱达嫌弃他太闷,总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然而正是这般与众不同,才能叫人一眼相中。
“你是我的伴当,我从大王那儿要来了你的处置权。”见他不说话,布莱达乘胜追击,当一个人在耳边住下,不停嗡嗡嗡的时候,就能变成一种难听至极的噪声。
“你是我的伴当,我从大王那儿要来了你的处置权。”
“你是我的伴当,我从...”
说到第十遍的时候,阿提拉终于暴躁起来,他推开要向全天下昭示他卖身契的布莱达,主动跳入水中。
每一个匈人,几乎都不怎么熟悉水性,但游泳这类事,手脚协调、外加有外物可模仿,上手速度极快。冰原白熊告诉了孩子何为浮游,但白熊厚实的毛皮和皮下脂肪是学不来的天赋;水鸟不会沾湿的翅膀也是孩子得不到的上天宠爱。他能学的只有鸭子和天鹅。
除了不会飞,阿提拉学会了如何潜泳,如何浮在水上,这一点游泳技巧对于普遍不会水的匈人来说已经足够,如果在行军中不慎落水,没有受伤就足以自保。
“你会么?”浮在水上的阿提拉问,问出去的同时就有些后悔,他真怕布莱达好胜心作祟立马跳下来。这儿的水很冷,阿提拉担心以自己的能耐不够把一个比自己更高的人救到岸上。
但布莱达在他眼前一动不动,好似脚下站着桩。这叫阿提拉心里又稍稍有些失落,原来那个不管不顾疯玩的布莱达终究是不见了,或者说那样的布莱达根本没有在别人眼里出现过..一切只是恰到好处的表演,那个孩子的玩乐心理被满足了,不再需要放纵,于是他能约束好自己成为一个管理别人的人,只等旁人来为他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