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过我们的长官以欺凌人的态势和不公的行为戕害的你们的全部过程。如果你们的喉咙确实难以呐喊,那么就让我这个未来想要做将军的人代替你们发声。”
他总结道,在短暂的复述和折腾过后,他把结语丢给两人,而替他们找公道去了。把小结巴站起来连连摆手的行为丢在脑后,也把厨子哀求的目光抛下不管。
反正在埃提乌斯眼中,努力耕耘一定会有收获;坚持去寻找公道并为之不懈拼搏就一定能攀上正义的山头。但他忘了马尔基尼并不是这支队伍的真正领袖,人们敬畏他,只是敬畏他的出身和力气,人们不敢压迫他,因为这些人出身比他低,更没有一个精锐哨兵队长的大舅哥。
他不会明白这些人的挣扎,更不会明白在蜘蛛巢城里,每一只爬虫都只是垂死挣扎的猎物。他有家室有鸟儿帮助他啄开绵密的蛛丝,而别人没有,即便他把蜘蛛的巢穴凿开一个口子,那里迟早会被其他丝织物填满。
他上午去反馈,直接找到了这儿五千人的将军,这就是治安军团长,那个四十五六岁的男人也是个日耳曼人,他自称生活在阿尔卑斯山北麓的下山丛林。有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眸,当他看到弗朗西斯一头金发和蔚蓝色眼睛的时候,与他象征性地拥抱。
“很高兴看到越来越多的优秀日耳曼人在罗马军团中成长起来,这儿正式入伍的年龄不是二十而是十七岁。我像你这么大年龄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十二岁才接受军事训练呢!”
一无所察的弗兰接受了长官的友好。却不曾想到,如果没有勤务兵的放行,他根本见不到一支地方军团的最高长官。
“关于军队里欺凌弱小的事情,我想接受罗马文化的开明人士都不屑为之。”长官脸上洋溢着成熟的微笑,“但我想,能够被欺凌的人一定有着天生缺陷..罗马是强者肆意纵横的地方,无论她是否碎裂成两半,今后还会不会统一。”
长官玩着银针笔,在木头的告示板上比划着,“哦,看看你的姓氏,埃提乌斯!呵,就不要为那些庸人耗费许多心神。奴隶们需要认识自己,而我们需要提高自己。他们有他们的道德,而我们身上的,就是可以作为标杆的品行。”
当笔肚轻轻敲上弗兰脑门的时候,话题已经变成两个贵族门第之间的交流。弗朗西斯一刻也没有忘了他所要主持的公道,可现下来看,没有人能叫曾经欺凌过人的士兵一个个站出来承认、再赔礼道歉了。
“好吧,我想聊聊该怎样提高伙房士兵待遇的问题。当大战在即,每个人都能吃上一块肉的时候,他们不该被排除在外。”
到了这个时候,交涉已经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家常。弗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军团长的私人地点回返的,他只记得头顶一团星光,而第二天,那对伙夫没有得到任何补偿。
他没有钱财可以给他们,当他想要施舍的时候,那两个言语障碍人士连忙表示拒绝。弗兰记得自己将半年以来的一半军饷、二十个赛斯特斯硬币端端正正放在他二人眼前的时候,他们摇花手拒绝。
他们不接受贵人的施舍。这是弗朗西斯从他们脸上读出的拒绝,那些士兵还是一如既往地欺负他们,当弗兰站出来的时候,一个士兵向孩子提出决斗。
弗朗西斯慨然应战,他从襁褓中钻出来之后就一直受着家族的磨砺,这把剑锋利无比。在百人长的见证下,他们用木剑决斗,身形不比这些非罗马公民的成年人矮的弗兰在数个回合后重重打击对方的胫骨,让那个胆敢把凶狠摆到明面的士兵捂着腿在地上翻滚不止。
只是弗兰很快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于事无补。当部分不怕违反军纪的士兵把他也列为报复对象的时候,他不得不花更多心思到与这些人的明争暗斗当中去。这些原本是破皮无赖的治安队很擅长栽赃陷害,而手段低劣至极,偏偏有时候更容易混淆视听。
譬如在早晨训练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抬腿绊人,当摔倒事情发生的时候,一群策划者和执行者都装作无辜吹起口哨;再比如一群人把别人随身衣服和裙甲偷走,偷偷扔到河里,叫你第二天点卯的时候遭受长官训斥,而他们趁机添油加醋,三五个出来作证,信誓旦旦地说昨日他们看到某某人将更多别人的装备偷偷扔在河里,如果是假的咱们互相全家死绝云云。
当恶棍流氓们放下对权力的恐惧,所能造成的破坏将不止是一群老鼠啃坏家具那么容易。军队里爆发了信任危机,百人长心知肚明,当晚他将十多个害群之马叫到身边,却不料第二天一早人们看到一具漂浮在四层楼上蓄水缸里的尸体。
那是百人长..恶棍们疯了!或许这些本就在地方上获罪的家伙不介意杀掉凌驾在头顶的权力者。当弗兰气愤地拔出短剑的时候,二十多人众口一词,将“杀死长官的凶手”这个可耻的名词轻飘飘地扣在别人头上。
“你敢用你在碧池行当从业几十年的母亲去赌你被狗爹吃掉的良心吗?”这些恶人说起话来也愈发没有底线,当满口污言秽语和凭空捏造的证词在他们这儿信手拈来的时候,一切言语都变成了摆设。
弗兰还是个孩子,他的演说再慷慨激昂、他的声音仍旧不免稚嫩,加上恶人们嚣张的气焰和抱团的声势,站在他身后的寥寥无几。
弗兰甚至看到他们牵出了厨子和小结巴,他们拔下人的舌头、刺烂人的耳道,用刀架在可怜人的脖子上叫他们指认哪些是“叛徒”。
弗兰再也忍无可忍,他一个人当先向王八蛋们发起冲锋。他高呼着家族的声名,却从不曾想过加入王八蛋队伍打断成员比他想象的要多。
对方有三五十个?!那些原本不说话的人也对他拔出利刃,这是面对面的拼搏。自从罗马建立以来从没有一个指挥官面对数十个士兵单打独斗的情形,更何况还是一个孩子和若干成人短兵相接。弗朗西斯没有马匹没有长武器、只有一柄格斗短剑。
当他腿上中了一记劈剑的时候,弗兰有点后悔没有向北方那个小蛮子讨教下马作战的本领。那个人翻转腾挪比他见过的花豹还要快,他自己却很笨,什么技巧也学不会,连出手也是家族传承的、一板一眼的搏杀技巧。而恶棍们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荣誉不在乎道义不在乎他们自己的性命。
弗兰看到了罗马治安军极高的士气。这些恶棍被他杀出了血性,三五个人倒下更多的人围上来,一种好勇斗狠的不服气在这些人的血液里沸腾燃烧,然而这股热血,恐怕在面对蛮族的时候立马就泄气了,溜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
这些流氓无赖只在面对自己人的时候颇有士气。弗兰有点悲哀地想道..他砍倒了七八个人,杀死的大概只有一两个。格斗短剑很难在人群中精准杀死一两个照面的对手。他被这些不讲荣誉的家伙叠罗汉式的压在地上,有看不过的士兵出来劝止,却被一发投石索砸中面门,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
这已经算是一起兵变。三五十人酿起的兵变,弗朗西斯不知道这类不讲道理的叛变在东罗马境内还有多少,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世界荒谬地可怕,强盗们混入了治安军,抱团取暖、一旦被军纪束缚得厉害,就杀死长官加入强盗。这还是他印象中的帝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