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是被那两个侍卫架着从翠玉阁丢出来的。
她跪趴在地面,脸色惨白如纸,墨发凌乱地披散着,掩住容颜,身后素衣染满了血迹,触目惊心。
一路上血迹滴滴滑落,浸透地面,染成褐色。
云瞳疲倦地撑着眼皮,动作艰难而缓慢地起身,扶着小径边的树干,一寸寸地往前挪动着。
她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唯有唇边染着的血迹给她惨白的脸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艳。
翠玉阁距离霁月阁并不远。
可这条路,她每次往返时都走得格外艰难。
残阳渐渐西垂,碧空如血洗,霞光满天,浮云尽染。
走至一半,云瞳撑着树干,分外地疲倦,阖了阖眼,稍作休息地停顿了片刻。
便又继续艰难地往前挪动着。
绿竹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抬头望着即将暮垂的天色,天边明月已经挂起,夕阳掩埋于地平线中,漫天只余红如火烧的霞光。
无衣做的那道菜静置在小院内的石桌上,春寒料峭,热气渐渐消散,显然已经变得冰凉。
可院子内却不见无衣影子,绿竹知晓,这姑娘倔得很,刚做完了饭便又忙活着去清扫屋子,绿竹抢也抢不过,只得依她。
可如今天都快黑了,姑娘怎的还不回来?
直至院门被人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姑娘浑身染血的瘦弱身影。
绿竹身形猛然一僵,瞳孔颤了颤,脸色白了又白。
良久,她倏地起身跑了过去。
云瞳扯了扯唇畔,安心地昏死过去。
意识消散前一瞬,她感到自己身躯被人托住。
屋内,云瞳趴在床榻上,紧紧阖着眼眸,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二人替她擦了擦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绿竹便去柜前取药来。
无衣有些心疼地垂眸望着塌上的人。
从前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她始终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人过得如她一般可怜了。
可云瞳本是护国将军府身份尊贵的姑娘,却住着连平民都不如的院子,无人送饭,无人送衣,全凭自己自力更生,日日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数年来深陷泥沼的无衣,弟弟便是她生命里的光,支撑着她的意志。
今日在街上,她无比恳切地希望云瞳能够拉她一把,拉她一把,她的弟弟便不会没人管了。
云瞳拉了她一把,那谁能来拉云瞳一把呢?
绿竹小心又谨慎地给云瞳上药,眼底神色坚毅而认真,拿着瓷瓶的手都未曾细细颤抖过。
无衣坐在塌边,撩起云瞳的衣裳,方便绿竹上药。
她垂眸,沉默不语。
云瞳身上的伤痕有新有旧,有鞭痕,有板痕,亦有火痕。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些年来云瞳是如何撑下来的。
直至此时此刻,无衣才明白云瞳说的——为了活下去。
“绿竹姑娘。”无衣倏地出声。
“嗯?”
“姑娘这些年来向来如此吗?”无衣问道。
闻言,绿竹的手一顿。
如今云瞳的状况无衣也瞧见了,见她问起,又并无恶意,绿竹便慢慢地与她说道,可手中动作丝毫未停。
“是啊,姑娘只是个庶女,自然不比那些嫡女身份尊贵,娘既不疼,爹也不爱,无人问津。”
“这些年来被那徐明珠欺负惯了,府中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见她无人撑腰,私下里便也偷着欺负,她受过的苦,可比我这一生吃的饭还很多。”绿竹漫不经心地说着。
无衣一愣,微微哑然,苦笑,“若是我,早便自我了却了,何必再来受这些苦。”
绿竹叹息,“是啊,自我了却多好,姑娘是有多傻,一心想苦苦撑到真正出府那日。”
“后宅是她的枷锁,那么京城,便是她的牢笼。”
无衣默了默,嘴唇嗫嚅着,还是问道,“姑娘心中可有牵挂?”
牵挂?
绿竹一愣。
云瞳七岁之前便一直生活在北漠,是在七岁那年被徐明珠带到京城的。
或许北漠,有她牵挂的人吧。
可绿竹又觉着不太对,若是姑娘当真放不下北漠的那人,当年又为何会答应徐明珠来到京城呢?
她倏地想起。
每逢中秋月下,姑娘总会搬出她自己酿的酒,辛苦一日做的桂花糕,与一些她从未在京中见过的菜式置在院中桌上。
彼时白月皎皎,清风徐丽,绿竹犹记得她会问起这酒的名字,姑娘总是笑着答不告诉你。
这酒的名字,或许是姑娘与那故人的秘密。
而姑娘中秋节这个习惯,亦或许是北漠的习俗。
只是这些,绿竹不能告诉无衣。
她沉吟片刻,有些不太确定,“有吧。”
无衣眼中氤氲着雾气,强忍着泪水不落下来。
或许此时此刻,她感同身受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静静地望着云瞳,兀自喃喃道,“姑娘真是比我苦太多了。”
绿竹一顿,利落地收起瓷瓶。
一层白白的药粉洒落在猩红狰狞的伤口上,她拿过一旁的白帛,轻轻覆在伤口处。
见此,无衣连忙扶着云瞳的,将她身子抬起。
干净的白帛从她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绿竹动作很轻,生怕弄醒了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