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火从剑上迸出,光度与火势超前。石柱震了一下,开始缓慢旋转、下沉。与此同时,莱特眼里闪了一下,触电似的闪出一个惊诧的画面——两个天遣者和一个无瑕者:艾玫、阿梅利和利维亚,原来她们都在这根石柱里!看来这又是一个特制的石棺,莱特吃惊同时,还感受到一种虽死犹生的力量,因而心存希望。
但他仍不放心,新生的右手仍紧握着审判之剑,试着去感受蕴藏在石柱中的力量。但他不能,那只是一个画面,一闪而过,如流星,如闪电,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破防式的凶暴躁动,还有他头顶上那个地动山摇般的黑暗力量。沉睡者抬头一看,见群尸已出笼,纷纷围上井道口,向不断下沉的他吼叫。它们五官模糊,肢体扭曲,不成人形。
许多怒尸不顾生死,“落井下石”,莱特不得不拔出审判之剑来清理井道上的“杂物”。剑火虽已熄灭,但剑刃依然锋利,这些腐化的异种充其量只是一群无名小卒,无论有多猛都不堪一击。
唯见嗜血之王雷德从井道口处坠下,如巨星陨落,如入火山坑,怒气冲冲。黑烟般的披风在他身后战抖,血色闪电从“血灵之舞”上射出。莱特连忙将审判之剑举过头顶,弹开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闪电落在井壁上,迸出许多碎石,顿时被一个强大的混乱之力操控,井道立时变成一个“火药桶”,碎石如炮弹砸落。
莱特即刻使出心力将它们都拦下,将其变成一顶“保护伞”。而就在这时,井中几个打不死的,缺胳膊少腿的“无名尸”又从石柱上爬了起来,张开糜烂的大嘴,咬住了他的胳膊。莱特疼痛难忍,却只能咬紧牙根,死撑到底。
原来嗜血大王一直在利用他,将这位开路先锋当成一个无名小卒,一个“替身”,不,是替死鬼——待他使用三件“神器”来开通此路后便乘机而入,力图抢走他的其他“宝物”,不在他手中,乃在他身下!他可以感受到恶敌心中的狂热与躁动,就像两百多年前的那场马术比赛:力图将遥遥领先的他从马上击落,夺走他的胜利之果,最后双双落马。
原来,当莱特感受到三个“沉睡者”的藏身处时,雷德也能感受到。“缺光失火”的升降柱停止了转动,开始加速下沉,越沉越快。此时又砰然一声响,薄如纸张的“石头护伞”被嗜血之王一脚踹开,熊熊燃烧的“血灵之舞”猛砍向莱特的头。幸好他早有防备,屈身将它挡在了头上。与此同时,审判之剑也燃起了亮蓝色的秩序之焰。两剑水火不容,开始扭打,如交缠的荆棘,如盘根错节的死亡病根,将井中的怒尸砍成碎块。
火剑常划过井壁,迸出无数火星——碎石飞溅,烟尘滚滚,深井变成一个火气冲天的“魔法熔炉”。对手不动声色,倒显冷酷,病入膏盲的怒容如狰狞的骷髅恶魔,腥红的双眼迸射出岩浆般的怒火。恶王岛的邪恶力量使他变得更强,还有他头上的“强兽人魔冠”,也为其增添不少超凡的混乱力量。雷德加大攻势压制对方,莱特的抵抗也变得更有力量。他们就像两头落入陷阱的野兽,只是前者更占上风——更像一个捕猎者,而非角斗士。
石砌的井壁被他们的火气撕出深深的“血口”,留下怒火攻心的划痕。每隔片刻,升降柱就会经过一个空阔的大厅,就像刚才那个研究所。反复无常的险情环绕着这个巴掌大的“角斗场”。越往下,井壁就越光滑,仿似层层年轮,叙说着一段段“文明历史”,看似一个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的无底深坑!
在无休止的搏斗中,莱特又深感混乱与不安。他的心跳越发急促,感觉这根石柱就像一根蕴藏着巨大潜能的树杆。而他们就像两辆装满火药桶的马车,非匀速向前,乃加速“沉醉”,很快就变成脱缰的野马,狂放不羁,肆无忌惮!莱特实在不敢想象他们竟然可以在短短两百年间挖出如此深的一个“陷阱”,比恶王岛的火山坑有过而不及。没错,这是一个层次与深度的问题,真不知井下还有多少层,实在是“深”!
可叹生命体的智能不断加深,如深井,如黑日,却无法触及底部;他们拼死挖掘高地地基,试图发掘更广阔的空间,却无法打破他们自身的魔法牢笼。两个死对头身体一“轻”,便从石柱上浮起,变成空中斗士。腐烂的尸块也在井中漂浮,却如轻烟逐渐飘散。看来石柱下沉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他们坠落的速度。空阔的大厅楼层与厚厚的地基在急坠中反复呈现,一个个飞升的井口像一张张大魔嘴,不断吞噬他们的身躯。时间与心力也在不断飞逝,如擦肩而过的瀑流。不难看出,雷德是极力要将莱特困死在这里。
两人依然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直到嗜血大王左手一推,使出黑暗心力将莱特推向绝境的边缘,也就是那魔牙般的井口,如吞噬诸星的黑日漩涡。莱特心里一急,也使出强猛的心力,在背后形成一面无形的力墙,挡住一个个急速飞升的“断头台”。但血族领主仍不罢休,在他背后,突然撑起一双黝黑的蝙蝠翅膀,遽然变成一条凶猛的“黑龙”,手持燃烧的“龙剑”扑向莱特,以压倒一切的攻势将他的抵抗之剑推向死亡的边缘。
一张张“魔嘴”飞速升级,他们却在急速下陷。血涌上莱特的头脑,飞逝的记忆如连绵起伏的高山,如汹涌跌宕的波浪,在他脑海上急速翻涌,厉声咆哮。眼前闪过一幕幕壮烈的图景,就像一本血迹斑斑的历史画册,从第六纪元伊始一直翻阅至今:数不清的古圣先贤用鲜血洗涤污秽的大地,浇灌干旱的田园,直到临终一刻才将轻烟般的灵魂从苍白、干裂之唇中吐出,那么平静,那么祥和——心力交瘁的莱特真想现在就放弃抵抗,与这些圣贤一同流血,一同埋葬,被命运之神载入神圣的史册。只可惜他还不是一名成熟的命运之士,不,他不能死,不是现在!
不幸的是,沉睡者已深陷梦魇般的泥潭无法自拔,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摆在他面前的,又是一个更强大的嗜血力场,又被这头残暴的“恶龙”飞速推入急降的“大血池”,乃至触底!
无论走到哪,他都发现:在他深坑般的心里,总有二者彼此争斗:嗜血者与命运之士;它们分庭抗礼,彼此消磨,却无法将对方磨死,只能致其昏迷、沉睡。倘若沉睡者在这场殊死拼杀中不堪重负而停止挣扎,就势必被罪恶的洪流淹没、冲垮,像嗜血恶兽一样昧着良心,以血为食,沉迷于罪中之乐,眼睁睁地看着如花般的事物被丑恶之物和嫉恨神性与人性的魔兽摧残至死!
“魔法屏障就像一座迷宫监狱,将人囚禁于此,被嗜血魔兽驱赶。你试图逃避它,越是如此它越发壮大。对抗血族大军之先,须击败你心中的嗜血恶魔,凭借特里克斯之血。”天遣者阿梅利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背离特里克斯之光即是逃避罪责。不要试图逃避,越是逃避,你身下的阴影就越黑。”沉睡与死亡亦无法逃避黑暗。光与暗、秩序与混乱之间并没有什么灰色地带,如同一道溪流,非向左,即向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生存与毁灭不共戴天、命悬一线。因此,莱特必须在这两者中做出正确的选择:继续沉溺,被罪恶泯灭,或极力挣脱梦魇的枷锁!
终于,沉睡者闭上了昏花的双眼,无视眼前的凶残与纷乱。秩序之光由心激发,如清澈的涌泉从鲜活的泉眼中倾吐,流遍全身,将混乱的心火熄灭,又如冉冉升起的骄阳,照亮了他身上每一滴暗红之血,点亮了他手中的白银圣剑,燃起更旺的秩序之焰。
倾斜的命运之躯逐渐被秩序之力扶正,亮蓝色的眼睛猛然开启,迸出坚毅不屈的光芒,将身前的邪恶力量逐渐推开。不料就在这时,莱特眼前的“恶龙”又腾出来一只手,一手握剑,一手伸入自己的腰包,掏出一个黑日般的噬魂球——那个万恶的火种,也是莱特之前落下的祸种!看来雷德又想用火来给他“盖棺”。
“不久,精灵高地就要变成一堆废土了。”莱特还记得雷德在查尔尼斯堡高塔上的狂言。此球确如黑日令人生畏,乃吞噬诸多亡魂的“狞笑的魔嘴”!他们不断加强水晶球的能量,却不将自心点亮;智力与感知力如树冠不断地增长,灵力却如树根不断下沉,如失衡的三棱锥和三心幸运草;水晶球的能量不断排挤着净化之光,灵光球就这样变成一个魂体过盛的噬魂球!树大招风,吃得越多吐得越多,如克雷森说:“生命之魂就像这颗球,其私欲无度增长,不断自我扩张,最后自爆。能力越集中,破坏力越广。”
雷德小时候就曾用弹弓将莱特从马上击落,现在却如虎添翼,随时可以飞离这个“火药桶”。但莱特没有,原来雷德一直想用此魔球将他永远埋葬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炮筒”中。看来这次不能“一同坠马”了:如果下坠速度足够快,雷德即可扔下此球然后飞离,同时使用黑暗心力将其引爆;如此一来,死的必定是莱特!
沉睡者不禁吃了一惊,灵力随之减退,又被身前的邪恶力量推向绝境。此时他才发现这个深井似乎被天遣者挂坠的能量充满,井中的人也好像被赋以某种“虚浮的潜力”。他们的形体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如烟上腾,如雾蒸发。如果雷德现在就下手,两人的血肉之躯就必化为血水。因此他仍在寻求后路,仍须看准时机,却始终缺乏胆识。在他闪动的血色大眼里,只有贪婪的本质。
“你就是无法停下......你只是你,一颗疾驰之星,自由运行,却漫无目的。直到燃尽自己,消失在黑暗虚空。”莱特又想起普尔的训词:“所以你必须暂时卸下华而不实的铠甲,减少飞驰的惯性、速度和热度,保护你仅有的一颗心不被毒火燃尽。破损的船越重,沉得越快,你必须尽可能地抛下更多杂物,免得积重难返。”是的,越想摆大风范,越容易失态;护甲越笨重,越容易从马上跌下来。
黑暗力量势不可挡,再强大的心力也无法扼制住这股湍急的“洪流”。失望之余,莱特只能闭上眼。破旧的天遣者战甲逐渐被灵力斥开,最后挣脱锁链的束缚,如肤浅的幔子从身上脱落。
“不要被华而不实的表象迷惑,不要像愚蠢的外族人把自己心魂出卖给恶魔。汝等灵力微乎其微,连自己都不能战胜,何能匹敌瑞根魔主……不要用头皮思考问题,不要停留在肤浅的层面,放开你的心灵,即可看清一切。”阿梅利和普尔都这样说过。没错,理性与情感就像血杯上两条交缠、扭曲的毒蛇,陷落其中之人必受困锁,因循守旧、墨守陈规。唯有自我破碎,切断恶性循环的枢纽,从冰山一角中跳脱出来,却要保持平衡的本位,以免离谱、出轨。如此一来才能扭转僵局,回到原有的秩序之道上,难题也迎刃而解、不攻自破了。从心力跃迁到灵力,不正是如此吗?
此时此刻,不容多思,再明锐的心眼也无法看清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信念之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灵光一闪,情理退让。莱特眼一眨,手一抖,顺势将审判之剑倒置格挡,刚好插回脚下的石柱凹槽中。雄壮的烈焰如喷泉从剑上迸射而出,燃向雷德手中的噬魂球,将其引燃。于此同时,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莱特又借助强猛的灵力向后翻跃,如腾起的硝烟,稳落在深井的外沿。
汹涌的火柱从莱特脚下直冲头顶,犹如一条火冒三丈的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却没有波及井口边上的他。此火红似毒血,急如泄洪,如黑龙之火或黑狼吐出的暗红之血,又像一个积聚了百年冤仇与嗜血之欲的巨人发泄出来的怒气。暗堡很快变成一座“怒发冲冠的活火山”,火柱不停地往上冲,没完没了。随之而来的是持续的地震,好像唤醒了一个沉睡多年的“狂笑的俘虏”。
井口边上的莱特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感觉刚才好像在做梦,被梦中的灵力驱使,完全由不得他,也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好。命运之士确实命大,枯死之树比草壮,九死还有一生。如“沉睡的黑日”,看似正在消失,却是不死,还有诸星诸光护着他,为其添火,热切盼望他死灰复燃。但这不是好运,是警告。
“然而自始自终,我一直知道,在血与火的团团围剿下,也无法夺走你心中的宝剑与王冠!我想把你扶上秩序王座,只怕你没能坐稳。所以我不断改造王冠,使它变得更有份量。不过现在,我依然将他紧握在手,因我觉得他更适合你弟弟。因为命运之神要令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不论如何,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余下的路,只能让你继续走了。即使你认为我是这次灾变的罪魁祸首也无妨,因为我们已经造就了一代君王!正如精灵议会说:我们是王冠的缔造者!是的,我们一直引以为豪,总以为我们是天下最精明的族群。上古精灵,多么高深莫测的一个名字!直到最后,我才发现此乃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你,是海贝中的珍珠!”
果真如此?这就是科隆尼斯的夙愿?莱特怎么觉得他总是被两个互相争斗的人拉来扯去,以至变成两个人了?
“医生说那是一对双胞胎!但是我们无法保全两个!”
“不......宁可失去我,也不能失去他们中的一个!”
“我们造不出两个王冠!在德斯兰也不能!”
莱特又想起两百多年前的那场对话。那时,他们还在妇人的心腹之中,噩梦还没有开始,却早已酝酿许久。所以,科隆尼斯最终选择了莱特?“无意识的选择是随机的吗?每一场厄运都是巧合吗?从来就没有巧合,只有巧夺天工与天作之合;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没有随机,只能听天由命,奏出神曲!”普尔如是说。
火光冲天的深井衬出一个忧郁、孤绝的黑影,哪怕脚下地动山摇,也无法撼动这颗沉睡之心。看来沉睡者这次真的杀了雷德,心头上的巨石终于“陨落”,一去不再复返。雷德已经恶贯满盈,唯有一死,方能“善终”。莱特却依然尝不到什么甜头,相反,他的心又一时陷入虚空,灵力也似乎随之而去。滚滚浓烟中,他似乎还能听见那个虚妄的傲笑声,又在心中激起反抗的回声:
“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脚下的阴影!”随后,他又想起自己第二次登门拜访他时说的:“杀了你就是杀了科隆尼斯,血族的阴影将荡然无存,我的家族将改名换氏,我身上的咒语将被解除!”现在他终于死了,死于自己手中那个无可救药的噬魂球。
难道这就结束了吗?天遣者阿梅利还曾在南净化塔的会议桌上说:兽族和血族不是真凶,我们必须找出背后的阴影!而现在,沉睡者终于看清他脚下的阴影了:那不是恶魔,而是他自己心中的阴影——嗜血之性!它并没有随雷德之死而死。
“我们的仇敌远超仇恨与内疚的范畴!”阿梅利说得很清楚:“对抗血族大军之先,必须击败你心中的嗜血恶魔。”但很遗憾,莱特虽像屠龙勇士一样从科隆尼斯这条“巨龙”腹中跳出,却像缩头乌龟一样蜷缩在地底——虽像难产的妇人在历经煎熬后勉强生下来的幸运儿,却始终无法摆脱他的心腹之痛——嗜血病根!
想必这条毒根依旧深埋在他背后的深井中,所以现在还不是休眠的时候,不能掉以轻心,仍须斩除深坑里的病魔!或许终结此魔就能一劳永逸地终结“嗜血病军”的入侵,寻回他的遗落之物与远去的命运之力,还有无瑕者利维亚和生死未卜的天遣者!
火光渐渐衰弱,如风烛残年的老翁日渐衰微,直至剩下升腾的硝烟,夹带着零零星火与漂浮的灰烬。脚下的震动终于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死不瞑目的躁动——酷似“嗜血蝙蝠”发出的嗡嗡声,不再令人头疼,却是耐人寻味。
莱特一惊,以为嗜血大王还没死,便猛然一转身,看到的却是那个在翻转中坠落的“恶性循环”——“强兽人金冠”。没想到这个“怒发冲冠的王冠”居然还没有被“亡魂之火”熔化!莱特左手一伸,使用心力将其接住,哪知在“死亡之火”的持续冲击下,此冠依旧泥古不化、冷若冰霜!
又一次,沉睡者又一次将这个紫醉金迷的“王国”紧握在手中。如此自然,如此利索,就像他之前握住血族之女利斯落下的“荆棘之火”一样。看似手握胜券,实乃心痒手贱。所幸的是,它的“魔咒”只对人头生效,而非人手,因它是一个“智慧之冠”,亦是东德斯兰王国的一大祸患!然而如今,这条本来就命衰的“东德斯兰巨龙”很快也要葬送在莱特头上那群无灵无脑的行尸走肉和丧心病狂的嗜血者手中了。这样一来,不也群龙无首了吗?
原来,上古精灵一直想在混乱无序的兽人大陆上维系他们的权位,因此他们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与魔族为伍,为血族戴上新打造的魔冠。殊不知,这种三角勾当就像软滩上的三棱帐篷,北风一吹就崩溃:命运之神已夺走他们头上的华冠,将熠熠生辉的宝石抛光;当新的曙光出现时,夜间的“美梦”岂不烟消云散?
其实雷德也是一个可悲的受害者,死到临头还给这具腐尸套上黄金冠,妄想在其中得永福,不料糜烂在金圈子中;金玉在外,败死其中!如此金环又如回旋的明镜,照出莱特的心境:他的死对他来说亦是杀鸡儆猴,为要警告这些不顾一切、一味追求虚华混乱之梦的沉睡者都将自食恶果、自掘坟墓,烂死在石头棺材中!
正当莱特如此思想,手上的王冠顷刻坍塌,就像一个被自己的心火焚化的黑暗之魂,化作一抔灰土,从指间洒落:时光不断流走,尘归尘,土归土,无论造价有多昂贵,终究是尘土。这,就是“火的净化”,执迷不悟者必玩火自焚!
“就算我给你整个德斯兰,也无法让你获得一丝荣光。因它只是一片荒土,其荣誉实属虚无。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在追随浮华之物,结果都像腐化之石,转眼归土。又像一颗流星,一场梦,一阵风,转瞬即逝……”莱特又想起“白马骑士”的感言:“一旦我把所有的生灵都变成脚下的废土,我还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丝快乐吗?不,这些本是废土,就算可以存留片刻,也仍旧是废土,在命运之神眼中一文不值!没人可以踩着这堆粪长高一寸!”
诚然如此,无论是天遣者,还是沉睡者,都是如此水土不服。哪怕莱特可以称王治国,也没人认可一个睡了百余年的昏庸之王,一个人的说服力与办事效力必然受限于他的可信度与知名度!
“正道之外没有自由,山道两旁荆棘遍布。”“离开秩序之道而横行霸道,陷入混乱的‘自由’非真自由……在这场尔虞我诈的权利游戏里根本没有自由!”普尔和阿梅利曾说。心境与处境皆如镜彼此照应:当莱特占领一寸“心外之地”时,也会失去一片明净的心境;每抢来一点“短暂的逸乐”,便失去一分安宁与自由。
“所以这必须付出,必须用净化之刃来磨成,必须牺牲整个大海贝的快乐来换取这颗珍珠的自由!因为从来就没有凭空出现的事物:要增加,就得减少,若不牺牲,就不会有新生!你我都始于科隆尼斯这条上古巨龙,却不走一条路。布莱恩是对的,她就像你清澈的右眸,亦是我的‘月亮女神’。但其实,我也不应该为她的死过度哀伤,因我确信她将回归天城。或许正因如此,你才没有被嗜血病毒完全吞灭。原始之质就是一切,难道你没发现,那些变成‘智人’的兽人生来都有一副人样吗?原来,那些接受光之净化的兽人骨子里都是一个白精灵!至于你,你既不像我,也不像你母亲。你到底是沉睡者,还是觉醒者?是晕头转向,还是奋勇直前?你的天性与心智决定了你的一生。”
如今,莱特已经砸碎“科隆尼斯之镜”了吗?他又转过头,瞥向自己模糊的背影:那是谁?他又一时迷糊:“在破碎的镜子中,我看见一分为二的人与兽。在两片碎镜间,我拾取了耀眼的一片。瘦小的兽人在镜中闪现,他长着一副人嘴和人手。但镜子照不到他的心:你是人,还是兽?”他又想起这病怏怏的诗。
然而镜中之物皆逆反,科隆尼斯这头“巨兽”的死或许可以换回一个失落的人性。问题是这个“逆反的王座”并没有悖逆到极点,并非罪大恶极,乃像他一样,被光明与黑暗扯成两半!
他对他印象生冷,因他以教父自称,却难掩其生父之本能;无论变成什么,也不外乎是凡人;尽管铁石心肠、作恶多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腥风血雨下,也会发出悲痛的怒吼;一觉醒来后,也会露出希翼的笑容。
没有一棵树完全正直,没有人能一步登天:没有扭曲而稳健的节点,哪有向上生长的趋势?没有弯路,哪有前途?没有历练和挫折,何能成为合格的战士?没有累累伤痕,何能刻骨铭心?没有科隆尼斯,怎会有莱特?不,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历史!
水清无鱼,无论莱特涉足何处,都只看到一片混杂——抑或科隆尼斯只是莱特与雷德之间的灰色区域,乃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混乱这两片“碎镜”间的裂缝,莱特仍需在他们之间作选择。至于科隆尼斯是否在弥留之际悔悟,也只能成为另一个不解之谜。腐化比火化更悲哀,有些人就是注定要在死后才能明白。
残余的废土又如沙漏,渺小之尘全然流逝,一旦落入深井,便化为灰烟,非上浮,乃不断下坠,看似与它原先的重量有关:重的继续变重,轻的继续变轻,本质一成不变。莱特颇为困惑,把头伸出井口,反观井顶和井底,发现它已变得扑朔迷离,仿佛被两面镜子封住——无论望向哪边,都只看到一个黑日般的窟窿。莱特似乎陷入了绝境,上下两难。如科隆尼斯说:“不想上天,也不想入地。”莱特不得不动身,企图在这层大厅里谋求新的突破,不料刚跨出一步,就被眼前的鬼魅场景吓住。
那是两个如烟若雾的半透明人影,莱特惊疑地挤了挤眉,眨了眨眼,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或眼花。但他心清眼明,摆在面前的,确是两个真实的“幽魂”,就像心形红水晶投射出来的形影,无论从哪边看,都能看出完整的人形。只是他们的影像若有若无,不清晰也不稳定,并且对外来者熟视无睹。
莱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年轻的“雷德”和莎琳。他们沿大厅外围走,神色彷徨,嘴唇一直在动,好像在争论什么,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莱特紧跟而上,直到他们拐入一扇开启的屋门。两人就像戏台上的木偶,不断演绎着一系列轻佻、虚浮的动作。
如普尔说:“你的一生也不过是一场梦幻般的儿戏,你之前的执着与痴迷都那么低级!你的行动实系幻影,你日夜忙乱、争战,实乃枉然!人醒了,怎样看梦,你死后,也必照样轻看自己生前的影像!只是到那一刻,已经太晚了。”
莱特吃了一个虚惊,转眼一看,又发现地上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原来,他又回到刚才那个大厅。祈祷者的遗体还在那,还有那些怒尸,它们好像都被一种莫名的无形之力震倒了。
莱特不知所措,急忙跑向那个敞开的屋门,顿时看见莎琳的人影把手放在配药台下的抽屉前端,做出一个抽拉的动作,取出一本笔记,递给身边的“雷德”。对方取走后翻了翻,此物加重了他的眉影和眼中的焦虑。随后打破缄默,吐出一句不太动听的话,将笔记扔回桌上,然后转身,弓腰垂头,闷闷不乐。
沉睡者大为惊异,便走过去触摸他们,不料形影消失,原来这是另一个虚幻的场景。或许这是科隆尼斯的另一个骗局,莱特心想。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设下这些圈套,为什么要拿这些来蒙蔽他的眼睛?莱特感到不可思议,只能原路折回,来到大厅中央的井口边沿。
莱特又一次望着这个深不见底的大圆坑。原来他刚才并没有急速下坠,那不过是一个梦魇般的幻觉,就像那原地打转的王冠,无论怎么转都一样。当他从这个“无限循环的幻梦”里跳脱出来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条扭曲的“时空隧道”里了!
莫非他已经中了“强兽人王冠”的诅咒和束缚?但或许这是黑日、地震、天遣者项链和亡魂之火共同产生一种诡异的效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莱特还不清楚。走投无路的他又鼓起十足的勇气,迈开发软的双腿,走到井口边上,感受着充斥其中的无形之力。随后,他朝下一望,脚丫一抖,再次跳入深井中。
正如刚才那些撒落的尘土一样,莱特又感觉自己被卷入这个汹涌的大漩涡,被一股强猛的力场拉扯,逐渐化为“水雾”,又如莎琳唱的童谣:“倾听那飘雪的声音。如梦降临,轻盈如白纱述说着天的话语……冰霜如水汽般浮起变成了白云。而我们睁开了……睁开了雪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