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姐伸出一只手把被子掀开,露出里面正“熟睡“着的大夫人——只见那女人早已褪去了早晨时的倨傲与敷衍神情,此刻脸色紫红,两眼向外瞪出,瞳孔放大,口唇发绀,嘴角歪斜,表情极其狰狞恐怖。活人的生气消失殆尽,死人的不甘和怨毒触目惊心地凝固在这张脸上的每一块扭曲的肌肉里,使这妇人看上去更加苍老年迈,宛如新鲜的朽骨人雕在用眼睛诅咒着视线里冒然闯入的一切。
画面不堪,可这小姐看起来却浑然不在意眼前这幅不吉利的阴森光景。她波澜不惊地将那张略显丑陋的脸摆到另一个朝向。
这小姐的手绕着大夫人的脖子寻了一周,后准确掐中一根肉眼难辨的银色细线拉起。顺利地从妇人脖子上摸扯走凶线后,这个人又重新把被子为大夫人盖好,并且小心仔细地掖全了褥子的边角。
眨眼的工夫里,妇人的尸体便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流光溢彩的凤纹锦衾之下,好像贪睡的人还蜷缩在昨晚的温暖里一样。
这个传说中的小姐花了不少时间在屋里搜寻了一番,陆续找出不少外形花里胡哨的烟花爆竹,然后把它们一一摆放在来之前脑中已然设计好的地方。
事毕,她又凑近瞧了瞧屋里摆着的一只巨大瓷花瓶,伸了一整只手探进去,左右捞了两下,从里边抓取出一掌屑土状的黑色颗粒。在她就着半手臂的距离浅浅嗅出颗粒是什么味道之后,这个小姐又把它们倒了回去,然后站起身,一手掐牢瓶颈,一手扶住瓶肚,让兜满了不明物质的瓷瓶在离地板不远的地方悬空倾斜。
这人带着瓷瓶弯腰在屋内走了一遭,那种黑灰色碎屑就于房间里几个特定的位置处被撒成了整齐的几堆,大瓷瓶也不一会儿就空了。布置完所有的这一切,她最后把这只远超过半人高的瓷瓶摆放回了原位,还没来得及稍微缓口气,门口就传来了有人走动的风声,遂出去察看……
阿瑶是在库房外寻见月兰的,后者从里面抬出了不少鞭炮爆竹,见到她过来时有些奇怪。但只是一瞬间的疑惑,月兰马上便心中有数。
见阿瑶走近要帮忙,月兰没有任何客气,直接甩了几串长条炮仗到阿瑶肩上,然后又递去几盘圈着的示意她抱稳。
阿瑶嫌弃却又无可奈何地照做了,同时用不爽的语气抱怨道:“我力气比你小。”
月兰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也背了两排炮仗,捧起三筒叠放好的烟花,往大夫人房里走去。阿瑶紧跟其后,一路上憋了不少问题,但在第一个问题没得到回应后,心高气傲的瑶丫鬟便将剩下的问题一道暂时囚禁入舌床之下。
要到大夫人房门口了。
累得腋下淋漓的阿瑶咬牙快走几米,抢先一步用肩膀顶开了门,随后迈过门槛,径直向里屋赶去,边喊道:“夫人,烟花来了!”
丫鬟正酝酿着如何委婉地邀功请赏,却见一条白光倏忽从她胸前一闪而过,后顷刻凭空消失。阿瑶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刚刚转瞬即逝的是什么东西,整个人便失了重心,直挺挺向前倒去。她脸上的表情依然凝固在谄媚讨好和震惊困惑的交界线边缘。
“多谢。”那小姐撑住丫鬟瘫倒的身躯,轻手轻脚地把它平放到地上。
她以一手探向阿瑶的心口处,熟练地摸到一个向外凸起的硬质物体,发力向外一拉,成功从丫鬟的肉里面抽出一根淋血的长针——“这些堆得靠外面一点。”这小姐吩咐月兰道,同时把针在阿瑶的衣服上擦拭走了血迹,就把它收回到原来的匣子里。
月兰则早在进门时就紧合上了房门,听见吩咐就即刻照着她的指示将刚运来的鞭炮摆放到对应的位置。
小姐把尸体拎去里屋,推入床底,又使了点力让它滚到床板底下最里面的黑暗中去。
“差不多了。”月兰说着,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从身上掏出两方荷包递给那小姐。
忽然感觉脸上发痒,月兰边说着边抬起手挠走脸上的一只小飞虫,同时在麦黄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偏红喜庆的烟灰痕迹。
“你和长风的,十七岁生辰礼。本该让远辰带给你们,但时下既然有机会,我还是忍不住想亲手送与你……”
月兰的眼睛很亮。
“阿锦,生辰喜乐,岁岁平安。”
被唤作“阿锦”的人愣了一瞬,旋即会心一笑,下意识在布衣上飞快擦了擦手心,再接过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放到怀里,柔声回道:“你也是,往后年年平安喜乐,无事不逢春。”
“——你快去吧,远点等我,我这边耽搁不了多久,到时在说好的那里见。”说着,阿锦用干净的大姆指揩去了月兰脸上的污痕。
月兰点头,想多叮咛几句,却千言万语终究不知从何说起。她还总担心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说出心底那些晦气扫兴的话,平白散播焦虑,打乱对方计划好的行事节奏,到时坏了大局更是追悔莫及。
于是她只得狠狠心忍着不再叮咛,转身便往门外走。正打算推开门离开时,月兰忽地顿住——她猛然想起,那个老夫子孙付昌兴许还藏在府上!
“怎么了?”阿锦的视线从荷包挪到月兰身上。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府上虫子忒多了些……你当心些,其他的不用搭理了。”月兰说着,只停了一下,便推开门独自走了。
阿锦挥手赶走胸前蹭灰飘悠的小虫子,然后在屋里又检查了一遍。在确定外屋的炮仗燃烧时不会炸到里屋地上的粉末后,她掀开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火折子的盖子,朝它吹了一口气,为几节鞭炮点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