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步子轻盈，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大夫人屋前，驻足。很快，在做足心理准备前，她就发现了门口竟然连一个守候的婢女都没有！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毕竟大夫人的心思没几个人能理解。小丫鬟诧异之余仍未多想，只是和往日般低眉轻轻推门进去。

“什么人?”阿瑶方跨过门坎，里屋便马上传来了一声冷硬生疏的质问，然后是一阵很快很细密的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杂音。

阿瑶单听声辨不出对方男女，疑心又是夫人看上的哪个新买来的男奴被放到了内寝里，于是立刻不敢再冒然往里走，只躲在靠近外门的一瀑厚厚的珠帘后，低声回话道:“是阿瑶，夫人。”

没人应。

阿瑶老实地合手立着，安静地等待主子进一步的指示。

不一会儿，一双黑色圆筒高帮靴从里头跨了出来，目的地十分明确，没有多余的动作，踩着有条不紊的节奏移到了丫鬟眼下。

不可能是夫人。

阿瑶试探着微微抬头瞄了几眼——只见这人穿了一身破旧不堪，洗得发灰的青黑色粗布便服，下半身是土味浓郁的便宜布料拼成的瘦长裤子——丫鬟稍一留心就不能不注意到那些生长在这衣服表面各处的褴褛和毛糙，以及落户的尘埃;也不能不注意到这人的袖口处明显短了一截，露出本该被包裹在里面的青白色皮肤……

阿瑶鬼迷心窍地继续呆着瞧，还发现眼前这人的瘦长手指上趴了好几朵陈年的茧;一根黎色革带束腰，绕了好几圈，扎得很紧实，没有钩什么名贵的玉饰……

“看够了吗。”那陌生人终于开囗——是进门时听过的那个声音，许是哪里来的小佃农？

阿瑶完全抬起了头，却当即被一双从上方冷眼觑着她、似乎若有所思的狭长丹凤眼勾出了魂魄。

她第一次亲眼瞧见这般俊俏的小郎君。

阿瑶仰着下巴愣在原地，仍保持着双手交叠在腰前，前倾屈膝的姿势。只是她的膝盖莫名沉重，下半身像是被猛地一下灌了无形的水，不由自主地要差点跪下。

世间怎能有这样长相的人！哪怕在那些个来献殷勤的小乡官里也不可能找出比面前人好看的模样！

丫鬟此刻看起来格外魂不守舍，仿佛随便召来个指头一磕，就可以让她无力、滑溜地掉到地上去。

“是你啊，久仰大名——来得正好，母亲先行卧榻休息了，你来帮帮我。”那小郎君命令道。

阿瑶连忙低头缩回脖子，一大串忽闪而过的长长短短话影和脸谱从脑海里炸出到耳边，团团聚起清晰又模糊消散……

没想到这竟是那位传说中的小姐!

阿瑶从前只是草草地从远处瞥过一眼这个怪客，根本没机会近身伺候。甚至是在碰巧撞见她和夫人一同用膳后，经过百般打探，阿瑶才知道文府有位远嫁的小姐。

只是关于那位小姐的旧闻实在太少，而且丫鬟对被自己软磨硬泡从府里旧奴嘴逼问出来的含糊话也没有多少信心。再加上那小姐不常回来，每次回来还是单身一人，文府甚至从来没在小姐归家探亲时展示过应有的热情和气派。所以阿瑶一直以为这“小主子”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如今一见，竟是这般仙人儿的长相！就凭这张脸，她在文府也能勉强算个人物啊！

怎么是个女儿身？丫鬟心里的遗憾之情霎时喷薄欲出。

阿瑶不知道自己回了些什么，想献殷勤讨赏的心思早就拥挤在另一堆浮想联翩里被水吹走了。

那小姐见她举止局促、神思混乱，于是语气隐隐不快道:“怎么?我叫不动你，还得母亲亲自下床来请你吗?”

这句话丫鬟总算听清了。

阿瑶“嘭”地跪倒在地上，因为羞赧受惊而面红耳赤，磕头沙哑道:“不，妾……小奴……小的不敢。”

“那还不快去帮着月兰姐姐。”仙人儿催道。

阿瑶虽然不明所以，但在理智的驱使下还是慌忙退了出去，毕竟这小姐若是跟她母亲一般脾气，下人稍有怠慢疏忽可是要命的……

看着阿瑶跌跌撞撞往后院跑去，那人才上前去迅速阖上了房门，随后又折返回里屋。

炉子里头熏的香已经被灭了一会儿，但仍有芬芳馥郁的草药味在空气里绵密未干。一面有玉石镶嵌的彩漆屏风上被溅了星点血迹，床上被褥杂乱摊开，斜向上鼓囊出一个人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