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病床上用顿涩的圆珠笔写完了自己的遗嘱,里面交待了在自己的遗产以后该如何分配。
比如在皇后城某个毗邻贫民窟的公寓内还遗留有的一台电风扇,半瓶包装斑驳的洗发水,一块形状极不规则的廉价肥皂,躺起来咯吱咯吱的床板,以上这些温斯顿珍贵的私人财产都能从皇后城随便一个垃圾场翻到。
温斯顿想把以上所有这些“饱含价值”的遗物全部捐献给堕胎产业,以便在人口不断膨胀的未来能减少福利院的一些负担,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报效养育过自己的机构。
他从小在本市的苹果藤福利院长大,所以他对孤儿这一概念的了解可谓是洞若观火。
某一天。
当有个小孩向他幻想起那两个从未在自己生命中出现的爹妈时。
温斯顿却翻着图书,用自己稚嫩的声音,平淡地告诉那个人。
“孤儿究其本质是两头野兽力比多式的繁殖品,是再安全的避孕防护也无法阻挡人们追求快感而偶尔发生的不幸产物。对于这样的动物来说,我们诞生的条件大大优先于我们诞生后的意义。而对于我们来说,生命本身就是一场以‘性欲望’换取的平等交易。”
看着一脸震惊茫然的小孩,温斯顿为了安慰前者,最后好歹说了句人话;“你现在就像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康庄大道,对铺在你身上的花岗岩犯起了性冲动。”
“我建议你明天最好多吃几根香蕉。”
他对“安慰”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理解。
温斯顿最终在社区的慈济学校里顺利渡过了前十二年的学业。
毕业后在院长的推荐信下,于皇后城的雅梅里克图书馆当起了图书管理员,一直直到前段时间因病辞职住院。
病房内那位瘦削的年轻人放下笔,他的思绪缓缓抽离,就像鱼钩轻轻钩住了他的大脑皮层。
那名医生以自己的头发担保温斯顿胃里长了一颗晚期肿瘤,并且十分坦诚地说,如果病人打算强行治疗,他一定会让胃里面的那个东西在圣诞节前与温斯顿同归于尽。
这句话医生同样敢用头发保证。
每次走出医院,温斯顿都能看到,大部分病人的家属在病危通知下达后,都会抱着入土为安的宽松心态出医院门口左转,在写着“美到死”的商家牌匾下面,找推销员领一张棺材优惠券,这就是医院周边带来的附及生意。
温斯顿并不想这么干,毕竟他没有家属,于是他在医院右边的律所找了一位律师。
对方反复强调自己办临终生意有多么专业,各种类型的优惠套餐应有尽有,甚至还答应了温斯顿很多任性无理的要求。
写完遗嘱后,所有条文他都一并装进了纸袋,除了遗嘱之外,里面还有捐赠遗体的各项事务,温斯顿都事无巨细的做了规划和安排。
他把袋子寄留在医院的患者柜台,随后通知律师记得来医院取走这些法律资料。
离院与其说是温斯顿看清人生,恍然开悟,实则是迫不得已。
因为截至今日,昂贵的住院费用已使他无力负担。
后续,如果事情过于顺利的话,在几周后他身体的各部分零件会被人以巧妙的手段放进大学,医院,世界博物馆,伟人切片观赏室,恋物癖狂人俱乐部……隔壁的脱衣酒吧展览。
不管来者的身份地位,不管好人坏人,甚至不管他们想不想看,只要他们进入这些场所与温斯顿经历过这场诡异的邂逅之后,往后余生,或许直到他们濒死,都会想想那时放在玻璃橱窗内的那一坨不明物体。
想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仔细想想还挺不错……
不过一股莫名的,不甘的恼怒还是袭上了温斯顿的心头。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紧接着一位坐拥四层下巴,目测有二百五十磅重的护士撼天动地地走进了病房,对于房间内的木质地板来说简直是场灾难,她抬起胳膊的同时浑身散发着一种类似发馊糖果的酸臭味,拿走了温斯顿放在床头上的离院资料,看了两眼刚准备催促温斯顿搬走,后者已经提着行李箱不见踪影。
地球帝国历,玛门八十四年,五月十八日,小雨。
今天的中午和其它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无数双鞋底踩的噼里啪啦,人们视野里充满阴霾。
从医院出发沿着街头巷尾,不远处簇拥起了围成一圈的人群,他们饶有兴味地齐齐望着天空,注意力集中在一栋公寓顶上的一个黑点,那个黑点像是一个人影站在外侧用双臂挽着护栏。
他能看到那位女士的样子,身材中等,瘦如柴木,疏密不均且枯槁的长发,营养不良让颜色有些发黄,脸上的褶皱埋进了生活中的琐碎和怨艾,嘴唇像是常年没历经过滋润,让人对这张嘴说出的话很难产生兴趣,再多的细节他就看不清了。
也是个平淡的日子,毕竟温斯顿自己都是个快死的人,怜悯这种事应该交给圣母去做。
这里聚得水泄不通,他想快步离开,周围全是浓郁的潮湿衣料味,场面太过拥挤,一不注意就会沾上其他人衣服上的汗渍。
乌压压的人群使其不容易迈开步伐,只好从外侧沿着马路的一端堪堪绕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夏威夷衬衫,休闲短裤的红发青年引起了温斯顿的注意,倒不是说这家伙穿的有多吸人眼球,神态多么玩世不恭,而是此人正在吃的墨西哥猪肉卷里面竟然夹着两片生姜,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地图。
温斯顿绝对不能忍受此等恶劣的融合在他周围发生。
红发青年看到温斯顿冲自己靠过来,也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
“朋友,你知道海明威在哪吗?我在地图上找不到它了。”
“现在是几年份?”
“呃,建国八十四年,怎么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你要找的人死在上两个世纪,神父牧师就算把圣经读烂都不能让他复活,况且还是自杀。”
“你怎么知道?你是海明威的朋友?”
“你……”
“哦,抱歉,我就开开玩笑。其实海明威是我养的一只宠物,准确来说是一只黑八哥,来自东洲,活体托运公司在帮我照顾它的时候吃了些苦头,海明威来到这地方后,发现人们都不大喜欢他……”
“你养的这位海明威有哪些特征?”
“很会拉屎!”
“我是说,明显到能让人马上了解的特征。”
“人们马上就会了解。”
“看来我最好建议你重点留意附近几天的轰炸机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