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年,如白驹过隙,空缘也长成了个约莫七尺的少年,要是寻常人家,正是志学之年。
这几年他听从师父的安排,搬到藏经阁中居住,日夜抄录佛经。说是有助于他驯服心猿,也就是他心中的那股郁结之气。
这藏经阁,其实也就是个单独院子的二层小楼,刚住进来的时候灰尘可厚,让他打扫了好久。里面的经书,他估摸过,算上残本,大概也只有五六十本。
毕竟他们小雪山寺本就无甚传承,据说还是几个苦行僧人草创,创建的时间都没有留传下来。这里地处偏远、冰封雪盖,来上香的大多是附近的山民猎户。生活都是靠自给自足,何来银钱买经书。
但几年下来,空缘潜心抄录的经书,每一本都有计数,共一千一百八十本。其中有长有短,短的只有几页,长的有一指厚。
他只知道,在快抄录完的时候,师父会风尘仆仆地搬来一大叠经书堆在案台上,待抄录完全再悉数运走。其中缘由,他后来也大概猜到,但没有多问。作为徒弟,相信师父,再应当不过。
就这么一日、一周、一月、一年地看着、抄着、读着、想着,他似乎也在潜移默化中有了改变,梦做得少了,郁结也隐隐随着梦而远去了。
一天夜里,残月当空,北风呼号。空缘抄完经书,正伏案准备明日下山讲学的材料。由于听课的是附近村庄的小孩,所以其中多是浅显易懂的为人处事道理和文字的辨识。能够人前讲学,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认可,这同样也是一种修行。
正当他沉浸书写时,一股枯木烧着的气味传来。空缘作为藏经阁里唯一的僧人,有守卫经书的责任,对这种火烧的味道非常敏感。
他环视一圈,没发现异常,赶忙冲出阁楼,只见四面满目火光,大殿方向的火尤为熊熊,在漫天碎雪的掩盖下仍在蔓延。
难道是走水了,但不至于火势如此之大啊,这可是在雪山之上!
正当他震惊之时,心中突然一顿,是如芒在背的感应!他急忙侧身让过一步。
细微的破空声与此同时从他耳边划过,再定睛一看,两枚黑黝黝的小匕首状兵刃就已经直直插在面前的地上,力透坚硬的雪泥地。还好他刚才堪堪躲开,不然怕是已经中了这暗器!
“好小子,怪模怪样的,人倒挺机灵。”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气息悠长。只见一个黑衣人从树后走出来,腰间挂着个竹筒,身形枯瘦,眼神阴厉,仅仅对视一下,都让空缘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般心悸。
他说的怪模怪样的,是空缘蓄着半长头发,又披着深灰僧袍的模样,似僧非僧,确实有些怪异,村庄的小孩也经常以此打趣。
他是俗家弟子,师父让他十岁之后就开始蓄发,不用与其他僧人相同。
空缘并未作答,鼻子深嗅,发觉那人身上一股和烧火房菜油相似但又带臭的味道,不由眉头皱起,问道。“你是什么人?这火难不成是你放的?为什么……”
黑衣人没有应答,身形一晃,便如黑鹰掠过,一息之间就闪现在空缘身前。他瞳孔深邃冰凉,尽是对生命的漠视,右臂一挥一就,凌冽气风涌动之间,掌锋已经直指空缘的咽喉划去。
下一刻便要见血!
他是要杀我!这黑衣人动作如此之快,不可能是普通武夫,是入境武者!
空缘心中思绪狂涌。幸而他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一个不太熟练的懒驴打滚提早使出,堪堪躲过来人攻势。随后他后退两步,抽过楼角下摆着的扫把,绕身一转,尘土飞舞间便稳稳摆开架势,竹竿子头已然遥遥对准了那黑衣人。
可以看得出来,他虽然苦读佛经于这藏经阁,但平日里练的棍法还是没落下的,动作很是干净利落。
那黑衣人见一击未能建功,倒是没有继续欺身进攻,静静地看他舞完这一套,神情中带着诧异。
他叛师之后,在这天南地北闯荡了快二十五年,期间参与过无数血战,如眼前怪小子这般还未引气的喽啰,斩于掌下少说也有百十数,从未用过第二招。但这怪小子,又凭什么,能看破了自己的招式?
想到这,那黑衣人自然不急着动手。他收起架势,绕着空缘缓缓踱步,细细打量。他私想,其余人手扫灭这荒山小寺是绰绰有余,眼前这小子确有几分怪异,若真是天赋异禀,那交送堂主,必然是大功一件!
他是不急,但空缘心中不免焦躁。小雪山寺本就不算大,大殿方向的喊打喊杀声随着北风传入耳来,听得他心直发慌!
空缘心知自己根骨平平,武艺在一众同龄弟子里都不算多出挑,眼下完全不是对手,但……
第一次练梅花桩,稳着自己肩膀的宽厚手掌;小时候贪玩错了时辰,一碟留在火房灶台的酥饼;从小到大一直缠绕自己的一声声“徒儿”、“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