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县城“平州市”,虽然大家都叫它平州市,但其实只是一个县级市,它原来叫平州县。
平州东面依山,西边临海,山里有矿产资源,海边有港口和旅游资源,铁路、高速、国道从南至北像三条狭长的跑道,贯穿整个城市。就是这样一个资源丰富,交通发达的地方,改革开发的发令枪一响,沿着画好的跑道,它却迷失了方向。在当地政府几十年如一日不知疲倦的辛勤领导下,终于算是有了一点名气——全省最知名的贫困县。
秦朝统一六国后,平洲市归辽东郡管辖,二千多年前的汉代就是商贾云集的辽东重镇。清代中叶,成为东北的“财货通衢”,“名闻八闽,声达三江”。
本来平洲东西南北各有一个城门,而现如今只剩下一个,但人们却用称呼把城门留了下来,称东关,南关,西关,北关。平洲市人口70多万,主要聚集在东西南北四关,我家在东关附近,唯一剩下的那个古城门就在那,按照行政区域划分,那里现在叫鼓楼街。
古城楼上有东西两个亭子,分放着钟和鼓,所以我们也叫它钟鼓楼,我虽然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但却从来没有上去过,现在钟鼓楼仍然是那里最高的建筑,鼓楼街仿佛是一个平行时空,被永久的停留在了九十年代,和我小时候一个模样。
那里有一条笔直的街道由南至北从钟鼓楼中间穿过,将鼓楼街平均的分成了两半,街道两旁错落有致的分布着修建于七八十年代砖瓦结构的临街商铺。
由于鼓楼街地处城乡接合地带,每到下午,周边的农民都会挑着货,聚集到钟鼓楼附近售卖,而那里的居民下班时也都会骑着自行车经过那里,小的时候那里异常热闹,游戏厅、台球厅、饭店、理发店都聚集在那。
鼓楼街的民房以钟鼓楼为中心挤挤插插的向四周辐射开,由于那里居住的人口众多,平均每个民房使用面积也就只有30平米左右,所以这里的居住条件极差,几条胡同的居民都会共用一个公共厕所,所以那时经常看到早起的人们在厕所门口边抽烟聊天,边排队等着上大号,如果你不巧闹肚子,那么只能是在自己家的泔水桶里解决。
鼓楼街现在的居民以老年人和打零工的外地人居多,所以吵杂的街道,脏乱差的环境,是那里给人的第一印象。这个地方不论是政府还是企业,不管是视察还是考察,往往都会被刻意的忽略掉,鼓楼街现在就像平州市的一块疮,领导的一块心病,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牢牢的生长在了那里,除也除不掉,治也治不好。
就像平州市在省里的知名度一样,鼓楼街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从原来的穷人街区,变成了全市知名的棚户区。
但鼓楼街在我记忆中始终是喧嚣热闹,有人情味的,当初那里的居民多是国有企业职工,物质生活匮乏,但却都满足于那稳定的状态。街坊四邻相处和睦,闲时人们会聚在一起聊天、下棋、打麻将,那里有父辈们奋斗和生活的痕迹,有我儿时的记忆。
我偶尔还是会回去逛一逛,很庆幸儿时的那些建筑都还在,幼儿园变成了派出所,小学变成了街道办事处,只是人变得陌生,房子和围墙变得低矮了。那里好像被时代进步所抛弃的停滞状态,将我的记忆完好的保存在了那里,每当走在儿时走过的路上,都会感觉过去的时光就在眼前。
我的家是一个50平米左右,低矮阴暗的破瓦房,院子里没有下水,所以每次下大雨,雨水都会倒灌进屋内,我爸在院子的角落里着几个沙袋,时刻为家里的抗洪抢险做着准备。
我家那个破瓦房就在鼓楼饭店后身逼仄的胡同尽头,听我爸说这个房子原来是国营饭店的宿舍,而爷爷那时候是饭店经理,由于他工作认真负责,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后来饭店职工都成家立业搬离出去,领导就把宿舍作为奖励给了他。
小时候我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起居住在这里。但从我有记忆时起,就不记得我爷爷的样子,他在我3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我脑海里,爷爷只是一个词,一个墓碑,每次跟着爸爸去上坟烧纸的时候,爷爷这个词才会在我脑海中出现,现在由于我工作忙,而我爸年龄又大了,就很少再去给爷爷扫墓了,渐渐的爷爷这个概念在我这里就逐渐消失了。
我爷爷有5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五个女儿都嫁到了外地,两个儿子留在了身边,爸爸是最小的一个,爸爸从我爷爷身上继承了内向且倔强的性格,这样的性格也同样继承给了我。
那时爸爸和妈妈都是国企职工,爸爸是公共汽车公司的维修工,妈妈是国营商店的售货员。虽然父母都在国营企业上班,但家里一直不富裕,不过我印象中那时街坊四邻好像都是这个状态,他们都很满足,也没什么烦心事。
在90年代中期爸爸和妈妈先后下岗,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不知道往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他们既没有存款,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更没有任何社会资源,我们家突然没有了经济来源,只能靠借钱过日子。
我记着那时起家里就一直欠着大伯家的钱,我也总听奶奶念叨这个事。爸爸性格内向,不像大伯那样敢闯敢拼,早早的就下海经商,但爸爸似乎也没有那么多烦恼,用我们当地话说就是心大,他对于下岗、欠外债这样的事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以后一定会有个工作挣钱,欠的债以后的某一天一定会还上。我妈虽然性格强势,但是也拗不过我爸,她知道说多了也没什么用,何况下岗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他们能预料到的。
爸爸妈妈能做的努力也只是联系街坊邻居,过去的同事,看看能不能找些挣钱的营生,但他们所认识的人也大多是下岗职工,只能是相互帮着介绍去一些小作坊打打零工,那时我的家庭就很少再有以前的欢声笑语了,可能是失去稳定工作带来的生活压力,让他们再也没有了苦中作乐的心态,也可能是内向的人很少表达,并且缺少幽默感。
对于爸爸妈妈来说,那个时期可能是辛酸、艰苦的,但我对于童年时期的记忆,却都是一个一个美好的片段,我在班级学习成绩优秀,时常得到老师表扬,我是家人眼中的好孩子,是姑姑家表弟的榜样。这也是为什么我表弟总是把我当作潜在敌人般看待的直接原因。
我小时候大部门时间都是和奶奶一起度过的,奶奶那时七十多岁,长得又瘦又矮,皮肤很黑,早早就掉光了牙齿带上了假牙,每当吃完饭的时候,她都会把假牙下卸下来放到牙缸里,用牙刷来来回回的刷。后来我也会经常帮她刷牙,有时还会调皮的把假牙戴在自己嘴里逗奶奶笑。
奶奶喜欢抽烟,被子上、炕席上到处都有被烟烫的洞,每次睡觉之前她都要点上一支,烟头的光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在我看来像是一颗星星在黑夜中不停的闪烁。奶奶心脏不好,烟却抽的很凶,爸爸总是劝她少抽些烟,但她却总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活时间长也是给你们添麻烦,老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活一天我就赚一天。”
当然有奶奶在这个家里,大伯姑姑过年的时候也都会回来看她,给她买好吃的、买衣服、买烟抽,奶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从她的行动上也能看出来,她对儿女们的归来是满心得期待,一入冬奶奶就会早早开始打扫房间,准备迎接孩子们的到来。而我最期盼的也是过年,因为我既可以吃到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还可以和表哥表弟们一起玩。
每当过年我家都是街坊四邻里面最热闹的,大伯、大婶、姑姑、姑父、哥哥、姐姐、弟弟一家子有二十几个人。对于一个50平米左右的房子来说,二十几个人实在是过于拥挤,妈妈每到这个时候也总是抱怨和心烦,因为需要准备二十几个人的饭菜,但是对于我来说只感受到了快乐。
每当冬天到来,就意味着将要迎来新的一年,也就意味着我所期盼的事情快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