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岭下的徐家村以太平出名,自打建村起来风调雨顺,少灾少病,人人长寿。在这乱流纷争的世道中竟长存数百年,若不是地处偏僻,怕不是要让人觉得此处是什么风水宝地,有神仙庇佑。
可打昨个起不知从哪刮来阵子阴风,一闹就是三四天,引得村子里的人坐立不安,兴奋异常。村子里有一个传了许多年的老说法,平常用来吓吓不听话的娃娃,如今隐隐有印证的样子,几十个大人叨咕了一个下午不安心,去村尾找了那老的快掉渣的老头子核实。
“五爷爷,那个传说到底是真的假的?”
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头子早已没人记得他的姓名,家里生了十个孩子一个个都没了就他这卡在中间的老五还迟迟等不到黑白无常。可他也不是寻常人说的长寿奇人仙风道骨,一个干瘪瘪的老头子蜷在破房子中间的太师椅上,“啊”了六声才听清楚这帮人的来意。
“那个事啊,有人说真,有人说假,遭着了的人家都会离开村子,也没处去问。我只记得我那幺弟丢了就是十八年前的事,唉……我娘啊,一夜就疯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肥墩墩的女人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汉子。
“我打嫁过来就听过,后面山上住着一群鬼修,每十八年要下山抓童男子回去炼丹。我家那口子还跟我说是胡说八道,这个榆木脑袋,早跟他说搬家,别住在这鬼地方,可他偏不听!”
那被抓的汉子好不容易把胳膊拽出来,揉着瞪了她一眼。
“就说你们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世道里,死尸摞成山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先前住的那个村子,隔两天就能在野泡子里捞出个死孩子来,每十来年才走丢一两个你就吓成这样,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出毛病了。”
“我!是,我是没你陈老三心大,你媳妇已经八个多月了吧,这眼瞅着就要生了,你就不害怕?”
“我怕什么,我杀猪的刀就立在门口,我看哪个敢摸我家的门槛,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你可别嘴上痛快了,你一个无相身的,别说杀人如麻的鬼修,就是随便遇上两个仙门家的奶娃娃,一个喷嚏也能把你吹个跟头。”
“嘿你这娘们儿!”
一帮人在老头子空荡的屋子里吵着,一个小娃娃拽了拽大人的衣服,众人一回头才发现,老头子竟不知什么时候从椅子上下了来,已经挪到门口朝远处的林子望着。
“你们闻闻,这风,是不是有股什么味道?”
众人倒是听话,一帮男女老少像是饿了几天的野狗一样,探着头在空中嗅着不存在的东西,远看起来倒像是一帮都发了癔症。
“有……有股血腥味。”
小孩子鼻子灵,五爷爷摸了摸他的头,看向野林子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仿佛有什么让他那双已经浑浊不清的眼睛重新聚起神来。
“野林子后面就是大苍山群,我们这群凡夫俗子,挨着大图锁,受着点漏下来的福泽便已能百年无事。至于后面的住的是仙修也好,鬼修也罢,与其担心他们来占你们的便宜,倒不如想想这百十里的风都吹不散的血腥味是怎么来的,这林子后面,大概是有麻烦了。”
“这……他们的事,我们怎么掺和的了。况且每十八年的童男子我们也是奉了的,如今也算两相扯平了,凭他们怎么闹,别祸害到村子就行。”
方才还掐着理的妇人此时倒是好说话,宝贝起这鬼地方来,可那汉子吵了一半的火还没消,扬起了一直握在手里的镐把。
“来怎么着?!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要是敢不守规矩咱们照样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要是真敢以术法欺人,我们就告到东野帝都和通脱氏那里去,还怕没有人给无相身做主吗!”
身后的人被刺激了,也纷纷举起手中的农具跟着吆喝着,一时间小院子里群情激奋。而老头子不知何时又像个人干似得窝回了那把老旧的太师椅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此时与徐家村遥遥相望的野林子中,方成一副修罗地狱图。常年被茂密的植被覆的遮天蔽日的林子中此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巨大的黑影在林间穿行,不时发出暴怒的嘶吼。参天的巨树被拦腰贯倒,覆地的藤蔓被巨大的兽爪带起,满地都是凌乱的新土。
在这令人胆寒的暴动中,每隔几步就是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土地被鲜血染的更加漆黑。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上几个活人,他们没头没脑的在林子里狂奔,或是瘫在哪棵参天的树根处,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一句话:“别追我,别追我……”
而这一切松子涵都并不知晓,他还以为翻山越岭来讨伐他们的大军,本就是那么百十来个人罢了。况且对于他来说,人多人少并不重要,凭你闯破天去,又跟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不过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有些无聊的日子,松子涵在院子里招猫逗狗,小师弟在旁边扎十年如一日的马步。师姐接过藤架上的师叔递过来的葡萄,拿到井边去洗,师父在竹椅上歪着,不时瞄一眼小师弟打晃的腿。这时师兄阮子墨带着松子涵没见过的表情推开了院门,也带来了过天岭外乍起的鼓声。
在松子涵反应过来之前,院子里的人像说好了似得转瞬都冲了出去,只丢给他一句“保护好他,别出来!”,就啪的一声甩上了院门。松子涵迷茫的看了一眼身边同样迷茫的还维持着马步姿势的小师弟,吊儿郎当了十八年的心中徒然升起了无可比拟的责任感。
一开始,松子涵还煞有介事的把小师弟领进了屋里,后来耐不住性子跑出来两趟,再后来“保护”着小师弟也来到了院子里。不是他没分寸,只是这外面接连不断的喊话吵的人头疼,两个人扒着门缝听了半晌,猫在松子涵身后的黎子语戳戳他。
“小师兄,他们是不是找错门了?”
“这……不太可能吧,咱家这地儿可不太好找,况且你听,寒时门三个字喊的多清楚。”
黎子语皱眉把耳朵贴的更近。
“他们说的是我们私藏天魔转世没错吧,天魔?转世在咱们这鸟不拉屎的门派?”
“怎么说话呢你。”
松子涵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咱们门派怎么了,那不也是福泽瑞地,人杰……”
松子涵的目光在自家破院子里扫了一圈,吹不下去了。
“咳咳,总之重要的是,先要弄清楚这个天魔究竟是谁,师弟,你可有什么高见吗?”
黎子语认真的开始扒拉自己的手指头。
“我太小了,不是我。师父多走几步路都要喘,当不了魔。师叔倒是很坏,总抢我的鸡腿吃,但是会帮我打林子里跑出来的野狗。师姐很凶总骂人,不洗脚不让睡觉,但是会从山下给我带糖吃。还有大师兄,嗯……大师兄他……“
松子涵期待的看着黎子语搜肠刮肚掰手指头,黎子语眉毛打成一个结。
“大师兄最好了,不欺负人也不骂人,还会打野味,没有大师兄就没肉吃了,所以他肯定不是魔。”
说完黎子语坚定的看向松子涵,松子涵脸僵住。
“这就完了?那我呢,对你最好的你小师兄我呢!”
“小师兄,你是个无相身啊,压根就没有修为,怎么可能是魔呢?”
黎子语自以为宽慰的话语换来松子涵一个大大的白眼。
“就说你什么都不懂吧,如果我真的只是个无相身这么简单,师父当年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就是看中我造化匪浅,难怪他这些年都不强求我的课业修为,原来是用心良苦。”
“可是……没有修为不是因为你自己偷懒吗?晨功起不来,晚课叫不醒,一扩内府就喊肚子疼,师父才破罐破摔了。”
“说谁破罐呢你!”
松子涵伸手掐住黎子语的嘴,但这孩子一向耿直,有话怎么也得说完才行。
“唔……还有捡孩子的事,西父(师父)不是米(每)次下山都捡吗,他也不挑,直到捡到我师叔才不准他下山了,说门派实在养不起了。”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
松子涵撒开手,在黎子语领子上擦了擦他的口水。
“不管这个天魔是谁,也不管有没有这个天魔,咱们也不能让人堵门这么欺负了去,大不了把我交出去顶了这个名头,也算是我为门派做的贡献。
黎子语看着松子涵唯恐天下不乱的样痛心疾首的扯住他的袖口。
“小师兄你就别添乱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下山想疯了,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你出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