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愈发寒冷,京师的积雪还没融化,便又来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雪,街上安安静静,偶有几个路人踏雪前行。
林府宅门紧闭,宅邸的轮廓在纷飞的雪花中若隐若现,几名宫人顶着大雪敲开了林府大门。
书房里,炭盆烧得火热,中书中丞林须山正在看书。
下人突然传报:“老爷,宫内传话,要四品以上官员即刻进宫早朝面圣。”
现在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如果今日要早朝,昨日为何不通传?林须山放下手中的书本,心中有些疑惑。
林须山之子林道见走进书房请安:“父亲,正值休沐,圣上又缠绵病榻,不曾早朝,为何今日圣上突然召见?”
林须山收好手中书籍,起身说道:“为父也不知道为何,许是与涼州军情有关,你去吩咐备马,为父去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一众大臣陆续到达皇宫北门,此刻宫门紧闭,大臣们从马车中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中丞车驾缓缓过来,停在众人旁边,林须山下车,一众大臣围了过来,尚书令季延说道:“林大人,也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情况,休沐期突然传召我们,来到宫门口,宫门紧闭,敲门不开,这是何故呀?”
白日宫门紧锁确实少见,林须山也稀里糊涂地摇了摇头,全然不知圣上突然召见又把他们拒之门外是为何意。
正说着,宫门缓缓打开,一位公公走出来,对大臣们说到:“请各位大人即刻入中政殿面圣。”
“公公,圣上龙体可曾痊愈?”林须山客客气气地问道。
公公神色极不自然,干咳了一下,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大人们快请吧,别让主子久等了。”
各大臣相视一眼,一时摸不清楚状况,只好跟随公公先后走进城门,朝中政殿走去。
厚厚的积雪覆盖在中政殿前广场上,空气中弥漫着幽微的血腥味道,守卫陌生又凶狠的面孔令他们察觉到一丝诡异。
这时,身后传来城门关闭的声音,厚重的城门在震荡中传来一声巨响,众大臣吓了一跳,他们开始左顾右盼,纷纷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公公见大臣们都止步不前,便催促道:“请各位大臣即刻进殿,主子在里面等呢。”
众臣不明所以,只得硬着头皮进入殿内。
“圣上”背对众臣站在殿上,一身玄黑刺绣冕服,看起来身形高大,意气风发,身子骨全然不似坠马前那般羸弱,想来圣上已然痊愈。
众臣下跪参拜:“参见圣上,恭贺圣上龙体痊愈,愿圣上万安。”
殿上的“圣上”转过身来,给殿下跪着的大臣们结结实实吓傻了眼,这哪里是什么圣上,这是勉王西陵玦啊!
中丞林须山率先反应过来,立刻站出来,身后的尚书令季延想要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开口,却来不及。
林须山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勉王殿下,臣子不得上殿,您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当以谋逆之罪论斩。”
勉王却是一脸不屑,颇有玩味兴致的眼神扫视着群臣,讥笑着说道:“以谋逆之罪论斩,谁来斩?”
“当然是圣上。”林须山正色道。
“圣上?你们的圣上已经驾崩了。”勉王一脸得意,轻飘飘吐出一句话便像看戏似的观察着群臣的反应。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圣上已然遇害,一夜之间,整个王朝竟然要改朝换代,而这群大臣浑然不知。
有大臣跪地痛哭,有大臣只是低头假意附和着,更多的人只是一言不发,对多数人来说,谁做皇帝似乎真的无关紧要,按时发俸,别滥杀无辜就会得到他们的“效忠”。
只有林须山神色冷静地站出来问道:“敢问勉王,谋害圣上的逆贼是谁?”
没等勉王回答,林须山语气顿了一顿,话锋紧接着一转:“不会是勉王殿下吧?”
“逆贼当然是你们效忠的凌王殿下,前夜凌王谋逆,本王奉旨勤王,凌王和世子造反不成,已经率残部逃匿涼州,本王已派人追捕。”
勉王清了清嗓子,嘴角一弯,干笑了一笑,眉眼却透着狠戾,大言不惭颠倒黑白那是丝毫不心虚,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愈发凶狠。
“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是成帝所有子嗣中最年长者,依照我们草原的规矩,本王才力出众,武力最强,有能力令众人臣服,理应顺位继承当承袭皇位。”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都明白了,凌王谋逆是莫须有,勉王弑君却是八九不离十,虽然谁当皇帝对多数大臣来说都无所谓,可要是个暴君,群臣有今天没明天,大家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林须山依旧思绪清晰,义正辞严地反驳说:“圣上大行,依照大宣祖制,皇长子西陵琅既为太子,当继承皇位。先帝在位时曾说‘勉王巧佞,不可君天下’,您就没有继位之可能,如今太后尚还年轻,且辅政多年,她既已钦定西陵琅殿下为太子,当由太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殿下还想承袭皇位,此举势同谋逆。”
提起‘勉王巧佞’四个字,西陵玦就气不打一处来,先帝一句话,让身为皇子地位尊贵的他前半辈子低人一等,如今他都已经站在皇位旁边了,林须山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还张口闭口勉王巧佞,简直是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他咬牙切齿地说:“可是当今太后已然自焚,尸骨无存,而贤皇后和太子下落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乃是成帝长子,承继大统有何不可?”
太后竟然已经自焚,听到消息林须山大为震惊,众大臣也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看着林须山无话反驳,勉王长舒一口恶气,脸上又浮现了志得意满的骄傲神色。
林须山迅速镇定下来,他一声冷哼,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既然太后崩逝,太子失踪,当务之急是找寻太子。若太子遭遇不测,再由宗室择立新皇。”
林须山话语一出,勉王面色阴沉,拉着一张长脸恶狠狠地威胁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没想到林大人是如此冥顽不灵。”
“老夫与凌王父子共事多年,深知凌王父子为人忠义,老夫断然不信凌王父子能做出如此悖逆之事。既然勉王说凌王父子是叛臣,那么请勉王抓到凌王父子,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不过,勉王纵有勤王护驾美名,也断然不可承继大统,宗室可选之人众多,年长者有武帝之子恒王、项王,再不然还有成帝之子献王、晋王,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殿下做皇帝,老夫劝殿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林须山一番话无疑是揭开勉王的遮羞布,狠狠戳穿了他的谎言,打了他的脸。
林须山死定了。
尚书令季延微阖双目,心中五味杂陈。二人师出同门,又都是两朝老臣,为官多年,林须山始终高他一头,他却常被人暗嘲万年老二。
季延想过无数种林须山免官,自己上位的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眼下他没有办法欣喜,因为殿上之人凶狠残暴,群臣都是待宰羔羊,下一刀不知会落在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