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斗(2 / 2)青衫隐首页

蒲麒神秘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个月?”阿合马有点失望,他并非脑残之辈,也听明白了时间对宗王的重要性。

蒲麒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一年?”张柔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蒲麒还是摇摇头。

“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难不成是一十年?”阿合马嗤笑了起来。

谁知,蒲麒居然微微点了下头。

阿合马错愕之下,不怒反笑:“一十年?蒲少主是在开玩笑吧?虽然,我蒙古两路大军受挫,但右路大军在大汗的率领下一直所向披靡,所到之地也无不望风而降,我看用不了一个月必败……”

蒲麒突然鼓起掌来,“呵呵,阿总管确实是真知灼见,蒲某也认为不出一个月,贵国右路大军必败!”

阿合马闻言,先是洋洋得意,当听清“必败”的是蒙军时,不由得暴跳如雷,一拍桌子,呵斥道:“大胆……”

张柔毕竟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他示意阿合马冷静下来,沉声道:“愿闻公子高见。”

蒲麒道:“李白曾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蜀道险远,陆有剑门之障,水有三峡之险。且瘴疠时作,所以蒙军攻蜀,必将大败。”

“自古以来取中原者必先从事于蜀。巴蜀不仅富庶,而且天然形胜。东扼长江,北走秦岭,西入滇藏,既可凭险拒守,又可高屋建瓴席卷东南。所以攻蜀势在必行,更何况右路大军有六十万之众,领军将领如合答黑、秃塔黑、忽失海、穆哥、阿速带、纽璘等也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任凭巴蜀再怎么险远,还不是被我蒙军连下成都、云顶城、马湖、泸州神臂城、枯竹隘、长宁山城……就连宋廷引以为傲的防御重城大获城、运山、青居山、大良诸城还不是不堪一击?!”

张柔铁青的脸色逐渐狰狞,他越说越疾,且每一字都掷地有声,不容置疑。蒲麒面无表情,冰冷的目光毫不畏惧地对上他那双眼迸射出的怒火,他的反驳同样斩钉截铁、气势逼人。

“贵国右路大军号称六十万,实属夸张。蒙哥汗亲率的蒙国各系兵马不过四万余人,加上从张将军、史天泽、董俊、严实等部抽调而来的精兵以及利州汪德臣的戍军和成都刘黑马的守军七万余人马,也不过十一万余人。而且这十一万余人还得分兵三路:一路由宗王穆哥从洋州(今陕西洋州)出发,越米仓山直驱巴州(今四川巴中),再沿江渠而进,威逼合州;另一路由万户孛里叉从鱼关进至沔州(今陕西略阳),沿嘉陵江向南进兵;蒙哥汗则亲率主力由陇州入大散关。这三路兵马所到之处并没有遇到顽强抵抗,皆因部分守城将士贪生怕死、开门纳降,可惜杨立、张实、王佐、段元鉴等诸将死得不明不白。”

俩人一番针锋相对的唇枪舌剑,看得阿合马目瞪口呆,无从插嘴。待张柔词穷时,蒲麒却越说越慷慨激昂。

“但合州守将王坚不是无谋之辈,让他开疆拓土或许略有不足,但守一区区钓鱼城,却不在话下。且宋廷经营钓鱼城几十年,将智兵勇,城坚粮丰,凭险固守,十年可期,此败因之一!”

“此前,蒙哥汗一路高歌猛进,士气高涨。可如今蒙哥汗的四万精锐之师,围城月余,屡攻屡败,未有寸进,士气已经跌入谷底,此败因之二。”

“此时正是南方酷暑之时,巴蜀酷热尤甚,恐怕蒙军右路已出现疫症,此败因之三。所以宗王应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漠北上。”

致命一击!

蒲麒伸出三根手指头,每说一句话,他就掰下一根手指头。每掰下一根手指头,就好比一记重拳,擂在他俩心口。当他三根手指头掰完,阿合马已脸色发青,冷汗淋漓,他舔舔嘴唇,略嫌底气不足地强颜道:“原想多听听蒲少主的远见卓识,不承想还是危言恫吓。蒲少主、张将军,告辞。”

如坐针毡的阿合马不等蒲麒、张柔拱手相送,起身就走。他听闻蒲麒掌握的各种消息,料想“影江流”定有所防范,所以他必须赶紧想法补救,以免铸成大错。

必胜的信念已经开始松动,张柔觉得这次攻宋,时机未必合适。他脸色阴晴不定,心里却震撼不已。他觉得蒲麒太可怕了,不仅对蒙军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而且对形势的研判极为精准,就连右路大军出现疫症这等绝密消息都瞒不了他。

这是什么鬼?

还有一点让张柔觉得更为古怪:如今宋、蒙两国势如水火,世人多都被裹挟进去,唯独他蒲麒既对宋廷没有什么感情,对蒙国也不怎么亲热,冷静得就像个局外人。

张柔思虑再三,决定试探一下,“蒲公子学识过人,却不为宋廷所用,实在可惜。如果宋廷得蒲公子主政,也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局面。”

蒲麒垂下眼皮,右手食指的指腹似是无意地绕着茶盏沿口画圈,漫不经心地道:“孟老将军仙逝之前,已经将文事托付给枢密使贾大人,而武事则托付给了‘赛存孝’刘将军。只要这两位能够通力合作,就能稳稳守住宋廷的半壁江山。至于蒲谋,一向闲云野鹤惯了。”

“铁胡孙”刘整是位智勇双全的猛将,值得信赖,可贾似道行事荒唐,难堪大用,孟老将军不会看走眼了吧?张柔虽有些疑虑,但也不便于追问。唯一得到确认的是蒲麒还处于观望的态势,这对蒙国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毕竟,与“江南第一才俊”为敌,是件令人极为头痛的事。张柔有意拉拢,语气和善道:“今日会谈,老夫自会向宗王禀明利害,不过蒲公子不要抱多大的希望。”

蒲麒知道张柔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他:会在忽必烈面前美言,但宗王未必能插手。不过,蒲麒并不打算去接张柔伸来的橄榄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蒲某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张将军,你我言尽于此,蒲某就不再叩扰了。”

蒲麒这是下逐客令了。

张柔起身告辞,临出门之际,他对蒲麒总有一种似是故人的感觉,踌躇再三,回身道:“蒲公子,老夫有一事相告。”

蒲麒自顾自地斟了杯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儿。

这主仆倒是一个德性,冷漠得可以!

张柔苦笑道:“今日会面,老夫没想到王爷会派阿总管参与。虽然老夫与此人只有数面之缘,却知此人深纹周纳,睚眦必报,不然也不会从一个陪嫁奴隶,短短数年便坐上了王府总管的位置。如今,蒲公子三番四次得罪于他,望公子今后好自为之。”

张柔原以为忽必烈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于己,是出于信任。谁承想王爷又派阿合马来,而自己居然毫不知情,恐怕这“信任”要大打折扣了。

蒲麒知道张柔心里起了疙瘩,但并不想点破,他倒是乐见他们宾主渐生嫌隙:阿合马的出现应该是意外之喜,以张柔汉人的身份,恐怕也不敢去质问忽必烈。即使忽必烈知道此事,恐怕也不会怪罪阿合马擅作主张,反而会默认此事,敲打一下张柔……

蒲麒没料到的是张柔会关心起他的处境,至于他的关心是出于何种目的,蒲麒倒是不愿花时间去细究,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多谢张将军的好意。古今成大事者,必有识人之能,容人之量。如蒲某所料不差,阿总管必会吸取此番教训。”

“哦!”张柔只当是蒲麒年轻气盛,不接受他的提醒,他失望地摇摇头,悻悻然地离开了“沽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