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上篇(2 / 2)山川异域此心同首页

“这还差不多。”

“你到底还猜不猜啊?”

“我猜还是李世民。”

“那必须的。再猜细一点。”

“口音研究过了,吃什么研究过了,接下来是穿的衣服了。不过这可不该是您的专业领域啊。”

“我们桓桓就是聪明。专不专业的再说,反正学术资金是我自己出,谁管我研究什么,哪怕我就研究个屁帘儿、窗帘布呢!”

“请您不要在我喝饮料的时候说这些。”

“你急什么,等会儿不是说了请你喝奶茶吗。”

“我觉得我还需要一个甜点。”

“行啊,以后咱们大唐出的点心,只要是甜的,天天给你送,一年四季翻着花样给你送,吃到你胖二十斤。不过你得陪我一阵儿。”

“陪你研究那屁帘儿?”

“这么说也行。咱们这个项目叫‘唐装’,以后专供影视服装用。后续发展我和钟离秋都说好了。就差一个男模特,这不就找你来了。我不白用你,按主演的工资,日结,不上税。”

“表演系那么多人,你就不会去那儿祸害。不是还有钟离秋那一辈的角儿吗,用他们更适合商业利益。”

“他们都不合适!这次我搞的是李世民的祭天服,那可是天子的大礼服啊,哪是他们能穿得了的。那是祭天的,是有神性的,哪儿能让这些个凡夫俗子来糟蹋了。哪怕它真是个屁帘儿。”

“所以就来祸害我。”

“可不是嘛,谁让您是曹丕呢。”

“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钟离秋演什么舞台剧。”

“后悔也晚了。明天我叫小庄开车来接你。”

“怎么说咱也是学生,不是还有学业吗,能不去吗?”

“这你甭管。荀老师和徐敬业那儿我去替你说。再说,你一休学的有什么学业啊,9月才开学,现儿三月刚开个头儿,在这儿跟我装!”

今天是搬到职工宿舍的第一天,我安顿好了日常用品以后,邮寄的书也到了楼下。整整5箱,我想我需要搬一段时间了。我的宿舍在六楼,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当我搬起第一箱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书,果然很沉重呢,各种意义上都是。正当我打算打电话询问一下小秋“哪里可以请人搬箱子”的时候,路过的三个男生看出了我的困境,主动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是您啊,田老师。”

“啊,是桓桓啊。来的正好,能不能请您和您的朋友们帮我搬一下箱子。我请你们吃午饭。”

“您请我们喝奶茶就可以了。您住几楼?”

“六楼,最里面一间。”

桓桓和他的一个朋友一人搬起一只箱子。我正想自己也搬一个,被剩下那位长得十分健硕的桓桓的朋友阻止了。只见他确定了书的摆放方向以后把两个箱子并排放,然后在它们上边叠了一个箱子,一个人就把三个箱子搬起来了。由于身高差距,他的视野并没有被箱子挡住。他双手环抱着箱子,稳稳的走着,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费力,就像是项羽举鼎那样轻松。

“田老师,麻烦您刷一下门禁卡,再按一下电梯。”

“好的,我这就去。”

电梯上升的途中,桓桓向我介绍了她的两位朋友。那位像偶像明星一样的朋友叫庄世民,也是从冬夏大学毕业的。那位像健美明星一样的朋友叫项子籍,是体育生出身,后来当了几年职业运动员。机缘巧合下拍了电视剧,就走上了演员的道路,索性就退役了。现在,他常年和一位演艺界的女神搭戏,是观众公认的荧屏情侣。庄世民叫他“羽哥”。

“您该不会就是西楚霸王项羽吧。”

我没能抑制自己多余的好奇心,一不小心就说了可能会社交死亡的话。

“孔子有个弟子也叫子羽。在我们这里项羽穿越到现代也是合法行为。”桓桓笑着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

我只能赶紧道歉:“对不起,项子籍先生。我不应该开这种名字上的玩笑。”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的朋友也有直接叫我项羽的。名字只是个符号,怎么叫都可以。我是不是项羽,我自己是知道的。”电梯到了楼层,项子籍先搬着三个箱子出去了。

“项哥一直都是明白人。您只要不叫那个小庄‘李世民’,其他都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桓桓也搬起一只箱子走出去。

“可谢谢您嘞,曹大兄弟!我叫您曹丕您乐意?”一提到“李世民”,庄世民就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狐狸,突然就学起了京剧演员念白的那种语气。他搬起箱子出门前被绊了一下,不过马上就站稳了,没有任何影响。

“听到了吗,田老师。这种使用‘您’这种敬称的方式,达到了反讽的意味。这种修辞手法就叫‘阴阳怪气’。所以说,我们这里轻易不使用敬语,但是对外国人例外。”

“可不可以不要‘例外’?我是来工作的,不想当一个‘外国人’。”我刷了门禁卡,请他们帮我把箱子搬进来,然后用外卖软件给他们点了奶茶。

“选到店自取就可以。等会儿我们正好有事要路过这家店,自己去拿。您把订单详情页截个图发给我。”

桓桓教会了我在国点外卖的技巧。我们互换了地址以后,传输了图片。然后,他就带着他的朋友向我告别。

“对了,田老师。一般来说,女生宿舍是不允许男性进入的。您是教师,也请尽量和男生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我们这里的风俗不太一样。”

我独自站在天台的顶端,天青云淡,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就像那时一样令人无所留恋。汽车从我眼前飞驰而过,就像从来不存在那样。虚无缥缈的诗歌在我心中吟唱,真实的一切也可以被我认为是不存在的,就像我是曹丕的转世这件事,原本就应该是一种“中二病”。

记得那时候,我正穿越校内的宽马路,打算到对面楼上去吹吹风。迎面而来的是一辆跑车。火红火红的,好像是红灯掉下来了一样。车上下来一位穿着石榴红下摆大面积牡丹花纹织金镶葡萄藤纹珠绣边的抹胸长裙,披着鹅黄的曼陀罗纹暗花丝巾,系着一条松叶色装饰着金叶子的细腰带的年轻女性。她化了红妆,贴了花钿,亚麻色的长发一半盘起一半垂下,戴的耳环是禾鱼市博物馆的当季新款24k金文创,手臂上是鹤唳市城隍庙周年庆限定款草庐青白玉传统型手镯和IN国缠臂,发饰是JP国京立图书馆的纪念品细工绢花,手包是老皇城宫限量版传统工艺布包,鞋是FR国名牌高跟鞋。她就像西方童话中的公主那样的长相,不过是个唐朝打扮的洋娃娃。

“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

我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土,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做事。没想到这位“公主”竟然不依不饶,非要拉我去医院检查。经她这样一打扰,我的计划无法实施,只能再等机会。

“公主”是我校的心理辅导员,后来也没少找我谈话。她跟我聊了很多。她说她是语言学家,曾经在多国留学。18岁的时候就有很多种外国的语言学相关的博士学位,还特意请假回国来考了教师资格证和心理咨询师的证。

后来嘛,她二十出头,突然觉得国外不好玩,就回国来申请了国内的民俗相关专业的博士研究生,顺便用国外的博士学位和国内的心理咨询师证应聘了本校的心理辅导员,还开设了语言学相关的课程,并且稳定保持了C刊占有率和最低课时量。这真的就是人生赢家了。更何况她家里真的有一个石油矿,还有食品企业和房地产公司,都是她名下的产业。总结一下就是,这位叫唐鲤的女性简直就是锦鲤成精,简称鲤鱼精。

再后来,她第一次回国公开演讲的时候,我被荀老师拉去凑人头。毫无悬念地就冷场了,毕竟谁也不会去搞什么已灭绝的小语种,我们这个校区这个时间有空的一般来说是生物科技相关专业的学生,谁还不是因为实验室那天不开空调就只能来阶梯教室吹穿堂风。

幸运的是,我是个例外,于是就被她垂青了。

“桓桓是吧!你来谈一下……”

对方是一位女士,一般来说是不能拒绝女士的邀请的。我就按我知道的随便谈了谈。谁知道散场以后,她居然特意再来找我搭话,一上来就是一句:“桓桓啊,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心理咨询。来,我们先做个量表吧。很快的,只要半小时。”

后来,她浪费了我人生中的无数个半小时。她亲切地索要了我的各种联系方式,并且有什么事就联系一下。唐鲤这条鲤鱼精算是缠上我了。

要不是她撞了我,我当时就应该从对面那幢楼顺利自由落体,然后像个沙琪玛或者玛仁糖一样直接就没有以后了。可惜,没有什么如果可以。现在,我只能被她压榨劳动力,自愿成为她的KPI,并且迫于舆论压力无限推迟我的计划。

“桓桓啊,你还来不来?都几点了,也不打个电话报备一声!”这索命一样的电话不用猜就知道是唐鲤打来的。虽然一点都不想回她,可是不得不回。

“已经上高速了。特意派了两个兵马俑来押解,还怕我放你鸽子?”

“不想来就别来呀。你不来我就和徐敬业说你有心理问题,建议休学。看他着急不着急!”

“别,怕了您还不行吗!徐老师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您折腾。”

“就知道你心疼老头儿。”

“好了,您把您那窗帘布和屁帘儿准备好了,我一件件给您穿过来,再随您拍视频拍照片,给钱就行。说好了就一个月。”

“这还差不多。行了,不聊了,我这儿等着你。”

挂了鲤鱼精的电话,我登录了社交软件。荀老师发来了勉励的信息,鼓励我多参加课外活动。徐老师也发来信息嘱咐我,不要光顾着挣钱,千万不能荒废了学业。然后是田老师发来的感谢信息。按照正常的社交礼仪一一回复以后,我戳开了女神的社交主页。

女神最近又拍了新的电视剧,这次是一部现代刑侦剧,女神饰演的是一位女作家,看剧透好像是故事的叙述者。最新的动态是女神和导演韩重言的片场合影。

我又戳开了奉孝叔的社交主页,还是一如既往的各种代码和言辞激烈怼业界。唯一不同的是,就在刚才刷出一条照片动态。照片上,女神穿着日常装和他在一家西餐厅吃饭。这就不应该看了。

我退出了奉孝叔的社交主页,顺手戳了我爸的主页。也和平常一样,寻人启事,请求物资提供,募集捐款,志愿者招募。总之,公益和民生是永恒不变的主题。我爸一直都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我了。如果没有我,也许他就没什么遗憾了。

使用手机还是有些令我疲倦的。我放下手机,看看窗外。景色也还是这样,虽说是日新月异,可终究没什么值得欣赏的。

整理书架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虽然只有5箱书,可是每一本都只能由我亲自摆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这是他的诗,这是他的文,这是研究他生平的论文集成,这是我收集的他的衍生形象研究用资料。

我所爱的那个曾经存在的人,已经不算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我目之所及的景色,是他的国家,曾经是的。曹丕,子桓,魏的文皇帝,你有那么多的名字,我都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但愿我能出生在你的国家,至少不用再为了奇妙的忠诚心而感觉烦恼。

文皇帝·子桓,文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桓桓的全名确实应该叫“曹文桓”。他说过他是铜雀市的人,如果我得到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以前是……凤阳?不不不,应该不是这个城……记得有把地图带来的,就在这里……对了,就是你了,古代地图,三国的是在这一页。谯国对应的是……亳州。经纬度的数据确实记下了。然后是现在的地图,小秋送我的最新一版……百草市。

原来不是啊,我还以为……等等,他是皇帝,所以是京城的籍贯,不能算原籍。记得魏的京城是许都,对应的是许昌。现在……啊,果然是啊。铜雀市,著名的景观是三国魏的遗迹铜雀台。

拍照不是人能干的,尤其是被一大群适龄女青年围着,像个人偶一样被披上窗帘布,头上戴个屁帘儿,脸像一头扎进面粉里一样,刷了十七八层老粉,眉毛和眼妆画得女里女气的,唇膏涂了亮色带珠光的,还画了唇线,甚至给我戴了一副重到怀疑人生的耳夹款耳环,还弄了一顶复杂程度堪比兵马俑本俑的热到秃头的假发。

其实,我是个女孩子……我很想这么说以期望唐鲤能看在怜香惜玉的份儿上可以放我一马。然而,这鲤鱼精不是女人,她是个女男。生理上是女性,实际上,她一定是个男的!强凶霸道,作威作福,简直是个大男子主义的活化石!

这位唐小姐从来不理会别人的内心想法,明明是有心理学相关上岗证的,却总是说什么“你一男的有什么纤细的玻璃心,你那就是矫情。”我始终记得要不是她开车撞我,我早就可以回到我应该在的地方,陪小协一起度过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小协一定很不安吧,被迫重新回到那种他不适合生存的地方。我在这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还真的是一种背叛呢。

“桓桓,桓桓呢?曹文桓!赶紧给我过来!”鲤鱼精又来索命了。为什么别的公子遇到的都是言情的鬼故事,到我这里就只有鬼了?说实话,这种带妆拍照穿礼服的事情,或许让曹植来更合适。不是说陈王和洛神嘛,这才是文学。到我这里就只有阴间了。

“桓桓哥哥,唐姐叫你呢。”陈思思轻轻推了推我,顺手又给我补了妆。这个妹妹我是认识的。她是住在隔壁弄堂里的。小时候只有刘奶奶一个人带她。刘奶奶其实不是她的亲奶奶。

听幼儿园里的阿姨说,刘奶奶原来也不姓刘,她是刘家的佣人。大小姐,也就是陈思思的高祖母嫁给了陈家的独子,刘老太太也放心不下,就让大小姐的奶妈也陪了过去。奶妈原来姓什么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从刘家来的,就叫刘妈。后来,大小姐生下了儿子,儿子娶了媳妇又生了孙子,孙子又有重孙,那就是陈思思的父亲。

刘妈也有一个女儿,后来,女儿生了孙女,就是刘奶奶。大小姐喜欢女孩儿,陈家老太爷也总想要孙女。然而天不遂人愿,直到大小姐死于战争,也只有儿子和孙子。陈家的男人在战争结束以后也没能从海外回来,直到陈思思父亲这一代才能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

他找到了刘奶奶,重新拾起了祖辈的交情。刘奶奶一家由于户口登记的时候就写了姓刘,就一直跟随母亲的姓氏,也就一直姓刘了。

陈思思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没能救回来。她的父亲一直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悲伤中,没能好好照顾女儿。刘奶奶那时候就住在他们对门。她中年守寡,也没有子女。可以说,陈思思就是她一手带大的,就是她亲孙女。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住在一座花园洋房里。那时候,母亲还在世。父亲和现在一样,是做大事的人,要见他只能看时政新闻。陈思思和我是一个幼儿园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小,都没有满足正式入园的年龄。所以,我们这些小小孩都放在一个班里,由几个年龄大一点的阿姨看着。就这样,我们成了青梅竹马,后来先后考入同样的学校。直到出了那件事,绊住了我的脚步。让我在学业上中途抛弃了追赶我的脚步而努力学习的她。

“桓桓哥哥!你再不去,唐姐就要爆炸了。”

“好的,我马上过去。”

“等等,”陈思思拿梳子梳了梳我带着的缨子穗子,“这样就更像个皇帝了!”

“辛苦你了,思思妹妹。”

陈思思笑着催我去拍照。不出所料,鲤鱼精真的已经炸了。她见了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就连我现在的导师徐敬业他老人家也被抖出不少黑料。有些是我知道的,譬如他曾经追求过唐鲤的表姐武空明未果,再比如他曾经记错宾馆的门牌号。

也有我不知道的,现在就知道了。徐老先生追的武女士现在是一位很出色的企业家,她最出名的传闻就是曾经把追求者推到河里。不幸的是,真实情况中那是个天然肥料堆积发酵的集中地,那位倒霉的追求者就叫徐敬业,推他的当时是个小女孩,大名叫唐鲤。

至于门牌号,走错的那间里住着两位年轻女士,徐老先生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其中一位直接拿下,扭送派出所。这位比男的还男的年轻女士就是现在正用字正腔圆的老皇城根儿底下的旧方言骂我的唐小姐。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摆成各种造型,也不知道拍了多久,我的意识有些模糊,有些理所当然的认知突然暧昧不清。

“停停停!曹文桓,你怎么回事,还想不想好好拍了!”

这是谁……李,唐……

“能不能休息一下……”

这是,我……

“休息什么,矫情!”

“唐姐,就让桓桓哥哥休息一下吧。他身体不好……”

思思妹妹?我好像看到她了……陈思思……